柴漸漸燃盡,火漸漸小了,山洞口也露出了曙色。童率喝下葫蘆裏最後一口酒,用力晃了晃,涓滴不剩,才將葫蘆係回腰間,熄了火,說道:“走吧!路途不近呢!”
晏薇突然一驚,叫道:“哎呀!”
“怎麼了?”童率忙問。
晏薇頹然坐倒,道:“那些首飾、玉佩,全都被水衝走了。”
童率大笑道:“果然是女人,見識短淺,舍命不舍財。錢財乃身外之物,留得命在,想要什麼沒有?就這點事情,還值得一驚一乍?”
晏薇焦躁道:“你懂什麼!這又不是我的,是宮中的物事,明年河神祭還要用的,這麼貴重,我怎麼賠得起?”說罷急得幾乎落淚。
童率笑道:“你賠不起我賠得起!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幫你賠了便是!”
“真的?!”晏薇抬起頭,看著童率,眼裏都是驚喜。
童率依然是一臉促狹笑容,指著自己鼻子道:“你求我啊……也許我會答應。”
晏薇不作聲,折好小衣,披上外衣,對童率斂衽為禮,昂然向洞外走去。
童率急了,一把拉住她,晏薇用力一掙,因那衣服在水中被冰淩擦蹭,已經破了幾處,兩下一用力,一片袖子便被撕了下來。
晏薇漲紅了臉,昂首說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萬分感激的,你但有所需,我水裏來火裏去,絕不含糊!縱沒有所需,我也會盡我所能報答。但若覺得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可以對我予取予求,那是萬萬不能夠的!你若這樣,也隻會讓我看輕你,不過是個市恩的小人罷了!”
童率見她真動了怒,倒訕訕的像個孩子,捏著那半片衣袖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買衣服,買首飾,看病療傷,都由我來出錢,算我心甘情願賠給你的,求你收下,好不好?”
晏薇撲哧一笑,道:“看病便不用了,我自己會!”
出了山洞,是一個空闊山穀,山路下幾尺,就是奔騰呼嘯的絳水,夾帶著塊塊浮冰,浪花直拍打到身前,濺起陣陣水花。晏薇暗暗心驚,道:“水已經漲這麼高了?”
童率道:“你以為呢!絕對是百年不遇,我們兩個能活著,必定是河神爺保佑。”
“還真是要多謝你救命之恩了。”這一次,晏薇才是打心裏感謝這個童率。這樣的大水,能跳下來救人,而且能全身而退,實屬不易。
童率道:“你來過這裏嗎?”
晏薇道:“和父親采藥時來過幾次。”
童率道:“那就好!你既然認得路,就帶路吧!”
晏薇道:“先不忙!”說著,向路旁走了幾步,似乎隻是隨手,采了兩把草葉,分一半給童率,道,“放在嘴裏嚼著,解風寒的。”
童率道:“我有酒,不用這個。”說罷大步往山下走去,那件赭色的長衣就這樣隨意披在肩上,敞著懷,赤著腳,一頭烏黑的長發,在身後搖搖擺擺。腰間懸著一柄青銅長劍,比通常的式樣更細長一些,劍尖幾乎垂到小腿肚了。
借著晨光,晏薇這才注意到,他裸露的腿腳上,到處都是細小的冰淩劃傷。
晏薇不禁有些過意不去,說道:“那些首飾很貴的,你若買不起,不用勉強,我再想其他辦法。”
童率頭也不回,擺手道:“那點兒小錢,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就是再貴十倍我也買得起!”
晏薇不禁奇道:“你是什麼人啊?王公貴族嗎?怎會那麼有錢?”
童率並不轉身,扭頭一笑:“什麼王公貴族,平民一個!無父無母無家,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說罷輕輕哼唱起來。
鹽生池上1,渾然天成兮。
潭而不流,無減損兮。
玉色冰潔,純無瑕兮。
朝取夕複,唯天養兮。
調和百味,日不可缺兮。
山水暴至,四散流兮。
分濡四野,地生霜兮。
再不得歸,苦若荼兮。
形散難聚,不得複初兮……
那聲音婉轉悠遠,把個悲苦淒涼的調子,唱得明媚而歡躍。晏薇從未聽過這歌,隻聽得癡了。
注1
鹽生池上……不得複初兮:見《漢書·地理誌》:鹽池在安邑西南……今池水東西七十裏,南北十七裏,紫色澄渟,潭而不流,水出石鹽,自然印成,朝取夕複,終無減損。唯山水暴至,雨澍甘潦奔迭,則鹽池用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