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月明之一生如夏蓮(1 / 2)

涼風卷起及地的白幔,飛起又落下,如垂死掙紮的折翅的白色蝴蝶,嘩嘩的淒涼的聲響在享殿裏盤旋,像天陰雨濕時鬼魂聲啾啾的哀啼,又似憔悴了的嫵媚的紅顏縵而遠視時幽怨的歎息。

我跪在蒲團上,落寞地望著母妃的靈位,淚水從眼裏溢出,潸然落下,落在青磚上,一滴,一滴,像極了去年夏天漫漫長夜裏的更漏。

母妃是被父皇賜死的,在那一夜。

那一夜,後苑清馨園的瑤池的蓮花開的正濃,淡淡的清香彌漫在華麗的承乾宮,我躲在朱紅如殘血的圓柱後,軟煙羅織就的銀紅色落地簾子在我身上撫來撫去,像韓嬤嬤故事裏不懷好意的女妖害人前的溫柔,在死寂如墳墓的宮殿裏,充盈著父皇殘暴的急吼,母妃帶著淒美的笑容如六月蓮花不勝的嬌羞,在暑氣尚未散盡的夏夜,我如呆在酷寒的冰窖裏般瑟瑟地發抖。我恐懼到極點,我想喊,但一雙手從後麵緊緊地捂住我的嘴,把我死死地往外拖。我側過頭,是允炆。

到了後苑的瑤池邊,允炆伏在我耳邊低聲急促地說:“今晚你什麼都沒有看見,你早就就寢了,你一定要記住。”我側著頭驚恐地望著神色峻青急喘著氣的他,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千萬別喊呀,我放手了。”他緩緩地放下手,低垂著眼皮,眼中似乎隱忍著淚,“小姑姑,你一定要照我所說的做,一定要。”我撲到他懷裏,把頭埋到他蜀錦製成的親王淡青色飄逸的長袍裏,嗅著他佩戴香囊裏的似有似無白芷的芬芳,嚶嚶地哭泣。他急忙用寬大如水般柔軟的長袖拂去我的淚:“不要哭,現在不能哭,你一定要,要等皇爺爺派人叫你後再哭,還有皇爺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一定要記得!記得!”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六月盛開的蓮花的清香詭異地幽蕩在死寂的富麗堂皇的承乾宮,還有的殿外的更漏的滴水,一滴,一滴,滴在我的心上。

賜死母妃後的父皇卻悲慟欲絕,他下旨輟朝三日,詔告全國母妃因急症薨逝,禦命所有伺候母妃的宮女宦官殉葬。他給母妃的諡號是孝雲恭惠淑仁清儷皇貴妃,停靈皇覺寺,擇日附葬孝陵。又敕諭天下,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宴樂,庶民三月中不得婚嫁。粗通筆墨的父皇甚至親自寫了悼文,他一遍又一遍地書寫著元稹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允炆擔心我被父皇冷遇的事並沒有發生,父皇待我更加得好了。父皇賜給我作為公主可得的最長的封號:大明清麗婉順鍾靈敏安昭月公主,還賜給我各地進貢的很多奇珍異寶,甚至連照顧我的韓嬤嬤也封為保成夫人。

父皇下朝後常常來承乾宮陪我,在天氣好的時候,他甚至命人將禦案搬到清馨園。他常常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抬起頭看看在一邊玩耍的我笑起來,原本凝重的臉色融化了堅冰,像任何一個慈愛的父親。

允炆每天都會來承乾宮找我玩,被封為閑王的他不像皇太孫允煐一樣有嚴格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所剩無幾的日程安排。他成天變著花樣讓我開心。他從宮廷養貓所裏抱來一隻純白色藍眼睛的取名為小蓮的波斯貓給我。我和他常常用一個小木棒不住地逗著小蓮,看著小蓮撲上撲下。他送我好幾個黃黃的大柚子,香噴噴的,可以放很久。他還讓人在清馨園裏搭了一個秋千,上麵纏繞著青青的蔓草、紮著五彩繽紛的絲帛精心製作的花朵。我坐在秋千架上,他在後麵使勁地推,我被蕩得老高,在半空的時候,風在耳邊嘶嘶的狂叫,像禦馬廄裏烈馬深沉地低吼。

所有人都希望我開心起來,但我大部分時間是沉默著,極少說話,甚至絕少笑,我的臉上堆滿了和年齡極不相稱的憂鬱。

秋天的陽光溫暖和煦如陽春,在清馨園,父皇抱我坐在他的膝上,輕輕地******著我的頭,悠閑地曬著太陽。除了我沒有人敢坐在父皇的膝上,但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舐犢之情了。我黯然地望著滿池的殘荷:就在不久前的暮春,小荷才露尖尖角,紅蜻蜓立在荷尖翅膀微微地顫動,我坐在父皇的膝上,欣賞著母妃的倩影與簫聲。清風吹過池塘,吹皺一池春水,荷葉輕輕地搖動,母妃衣袂飄飄,清麗脫俗,溫婉如蓮,似群玉山頭的仙娥;簫聲飽含悠悠的情思,如天籟一般從空中而來,讓人心曠神怡,再煩厲的心情都會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