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烈日不依不饒地炙烤著一馬平川的江淮平原,田野間蒸騰起濕熱的甜腥氣息,與單調而冗長的蟬鳴夾裹在一起,如薄霧般淹沒了濱海一隅的所有村落。
麻七剛吃罷午飯,雖然有點昏昏欲睡,頗想找個陰涼地方打個盹,但婆娘老在身邊轉來轉去嘮叨不停,嫌漢子懶得“骨頭都散了架”。
麻七心裏煩躁,臉上的麻坑有些泛紅,但又提不起拌嘴的興致,隻好拎起案板上的菜刀,坐到大門口去懶洋洋地打磨。婆娘兀自沒趣,耷拉著臉嗑葵花籽去了。婆娘長著一張又長又窄的臉,不高興的時候,往往會拉得像一張鞋底那麼長,雙眉天高皇帝遠地與眼鼻不共戴天。
麻七的“七裏香”是潘家灶唯一的一家酒館,自釀的土酒在方圓幾十裏內很有些名頭,號稱“七裏香”,其實還是相當謙虛的說法。麻七的意思,不外是老板的麻臉加酒館的名頭,村人們認為搭在一起叫非常順口,連光屁股小孩也麻七長、麻七短地叫喚,好在麻七脾氣隨和,從不計較。
剛磨了三五下,又覺得煩悶不堪,幹脆扔下刀,眼望明晃晃的日頭和空蕩蕩的路口,手托香腮,大發其呆。潘家灶背靠灘塗,靠海吃海的村民除了耕種,多以曬鹽、煮鹽為業,因此眼下這種窮凶極惡的毒日,往往還比較討人喜歡。
官道盡頭突然騰起一團黃塵,麻七立即來了點精神。
鼓起眼珠細一打量,隻見滾滾煙塵之中旋即冒出兩輛馬車,似騰雲駕霧般飛奔而來。麻七站起身,手搭涼棚伸長頭頸張望,心裏暗暗吃驚,不知道是誰家來了闊親戚,竟有這般呱呱叫的排場。
馬車闖進村子,並未像一般外路人那樣先在酒館問路,而是拐個彎直奔西北角而去。麻七想,沒錯,一準兒是奔孔家去了。這麼一想,頓時來了精神,思忖孔家來了這麼多客人,如果留下來吃晚飯的話,那就免不了要照顧到自己的生意了。
麻七手腳伶俐地換上一件幹淨衣服,順手在水缸裏撩了些清水拍在頭發上,岔開五指將亂糟糟的頭發梳理整齊,以便自己看上去像一塊亮閃閃的現大洋那樣惹人喜愛,然後跟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尾隨而去。如果晚上要擺兩、三桌席麵,酒菜得早點準備起來,所以現在最好先去探問個究竟。
麻七慢慢走到孔家時,突然發現事情有點不大對頭。
馬車停在孔家大瓦房前,但門口卻守著幾名惡形惡狀的黑衣大漢,環肥燕瘦地分立於左右,看到麻七探頭探腦地湊近來,立即瞪眼擺出貨真價實的凶狠氣象,活像惡狗咬人前的姿態,同時頻頻揮手,意思是趕緊給老子滾遠點。麻七想,這光景可不像一般的走親訪友,看來晚上的生意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