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新巴比倫第一王後米梯斯,剛才看見她以後,早上腦子裏很多模糊的影像都逐個清晰起來了。”犀銳的眼神漸漸柔和不少,卻依舊剪不掉那層覆在棕色眼瞳之上的隱隱邪惡和嘲弄。輕輕閉上眼睛仰起頭,凝神靜氣,用身體的律動去感受掠過耳畔的每一觸動靜。飽食尼羅河聖之水的稀熱鹹風揮沙揚塵,穿越紅海和死海的界限,拂過幼發拉底和底格裏斯的阻擋,將前方的嚶嚶悲鳴傳遞至此。老人的歎息,婦人的眼淚,孩子的哭泣,這無盡喧囂的戰火,是否就真的無法熄滅?鐵蹄無肆的踐踏留下那片永遠無人踐踏的屍骸荒野,餓殍載道,絕望的痛哭哀嚎捅破天際,在那蔚藍的天空中劃過一道永遠得不到愈合的傷口,滴下汙穢的暗紅。濃烈的硝煙飄進帶著嗆鼻腥味的血風中,連同所有人的記憶一起被埋葬在這片千年消弭的黃沙之下。
緩緩張開眼睛,直視頭頂上方那一片湛藍如水的明淨,如果漂浮的白雲是能夠吸附這世間穢物的海綿,那麼她想要祈禱,祈禱上蒼能將這一朵朵聖潔的素雲化作甘霖,洗滌她對都奇、曼麗坎木,以及耶路撒冷每一個猶太人犯下的罪行,洗滌她在這個世間存在過的痕跡,洗滌世人對塞米拉米斯的記憶。
“耶和華聖殿仁德厚意,重新賜予賤婢都奇左眼之恩澤,鄙臣塞米拉米斯誠惶誠恐,不甚感激,就此以‘弋茲帕特族’禦族之名再次對聖起誓,誓約永世遵從聖意,絕不違背。”洛西麵朝西方跪到了地上,雙手十指交握放於胸前。
“左眼?”納布一姆一邊有些茫然的看著一臉虔誠,且獨自展開祭祀拜禮的洛西;一邊又開始在腦中搜尋前世有關對都奇的印象。
“是故意假裝視而不見?還是太過心虛害怕想起?”洛西繼續保持著跪拜祈禱的姿勢微合眼瞼,微微上翹的嘴角還是表達出她對那位所謂的“母親大人”,無盡的嘲諷。
“既然她決心對我和曼麗坎木棄之不顧,就不應該在那一天跪在我的屍體旁惺惺作態。她的心裏應該很清楚自己犯下了怎樣不可饒恕的罪過,難道這一切就想憑幾滴眼淚胡亂搪塞掉嗎?”多虧今天米梯斯的造訪,才終於讓她想起了……原來,一直縈繞於心中那抹揪扯的哭聲,竟是自己在前世苦苦尋找多年未果的母後。
她是那麼的思念她,連做夢都渴望能夠見她一麵,哪怕隻有一麵,僅此一麵,對於她來說,比任何事都要來得更幸福。每日每夜,每天臥在病榻上反複張望著窗外,期盼著寂靜空檔的花園內能有一張麵孔,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出現。小時候,她總是喜歡黏著父王的其他妃子,跟在她們身後樂此不彼的叫著“母後”,縱使多少次,也無法取代她心中那位神聖的“母後大人”;長大以後,都奇便告訴她,如果想念母後了,就對著有水窪的地方看著自己,因為母後把世上最美麗的容貌留給了她。久而久之,失望代替了希望,絕望占據了失望,但是思念的心情反而越來越難以舍棄,每次喝藥前她都會對著藥碗裏的綠色藥汁發呆良久,腦中一直想著,心中不停念著,“母後大人回來了,我終於見到母後了。”
可是,為什麼在那一天?她明明就倒在她的懷裏,渴望已久的溫暖,這個屬於母親,真正屬於她的母親的懷抱,她竟看不清她的臉?近在咫尺,讓她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那些傳說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想要親手為她拭掉頰邊的眼淚,還想要親口告訴她,“母後大人,可不可以留在我的身邊?”……不過這些很簡單的動作,她都已經做不到,冰涼劍身穿過身體帶來的劇痛正一點一點吞噬掉她的意識,讓她和母後大人僅有一次的重逢都變成遙不可及的遺憾。
“不是這樣的殿下,你誤會櫻姬了,她當初不得不離開尼尼微是因為……”納布一姆著急的解釋著,卻被洛西中途攔截。
“是我親手剜下了都奇的左眼。”洛西咬牙說著,她不想再聽任何解釋,即便直到現在,她的心裏都仍保存著那份思念。可是那天血腥的場景如今曆曆在目,她忘不掉,永遠忘不掉都奇為了保護自己和曼麗坎木,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懇求她拿起匕首剜下自己的左眼,那一聲聲“咚咚咚”,額頭和地麵相互碰撞出規律的重低音,似乎沒有停止的盡頭,就那樣一聲比一聲更加刻薄的剜著她的心。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她那位決然消失的母後大人。“十三歲那年,父王說要讓我永生難忘母後大人是怎樣背叛他離開王宮的,說要讓我記住,絕對不能輕易原諒別人對自己造成的傷害。沒有讓我想到的是,這種報複母後大人的手段,卻是以都奇的左眼或者曼麗坎木的生命作為償還的代價。”
“都,都奇……她……?”不自覺的,納布一姆竟在聽述的過程中潸然落淚。原來是這樣,原來都奇以前對他和櫻姬隱瞞了這麼多,怎麼會是這樣?她的左眼不是在戰爭中意外受傷,而是被亞述王有意利用塞米拉米斯之手狠心剜掉?如果這個真相被珂莉斯知道了,她又該有多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