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魂魄全身一震，忽然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昊天神君袖手輕揮，斂盡白光，道：“你們因愛生恨，打開怨靈之門，可知被你們害死的人中，有多少人亦如你們一般情深？”
齊雲山人道：“昊天神君念你們情深不渝，不忍叫你們化為灰燼，你們害人之時，可曾有半點兒顧念？”
“顧念？”仇英停止了哭號，悲憤地道：“我們活著時，可有人顧念過我們？我們無路可逃，跪著乞求那些人讓我們在一起時，可有人顧念過我們？我們被萬箭穿心、沉屍河中時，可有人顧念過我們？”
“我們犯了什麼錯？”玄靈亦悲聲叫道：“多少罪大惡極之人可以得到赦免，我們隻不過想在一起而已，為什麼要那樣對待我們？”
仇英道：“如今你們來對我們說慈悲、說憐憫，我們活著時你們到哪裏去了？是誰教會了我們殘酷？是誰將我們逼到這般境地？”
玄靈低頭看了看自己虛渺飄忽的身子，淚聲道：“我原本也以為無辜之人不該得到悲慘的結局，可當我們落到如此境地，我們為何不能以同樣的殘酷還於世人？”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雪顏發現，這兩隻魂魄真真是一樣固執，一樣想不開，一樣鑽在牛角尖裏出不來。
她蹙了蹙眉頭，道：“仇英、玄靈，從來沒有人說過，無辜之人不該得到悲慘的結局。一個人活在世上，也不該指望別人的同情、憐憫與顧念。但一個人如何對待別人，能否對別人心存同情、憐憫與顧念，卻是區分一個人善惡貴賤的標準。”
“誰不曾得到過不公平的對待？誰又能事事如意？”杜若轉過頭來，眼圈微紅道：“你們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你們，這已經是多麼大的幸運？你們卻將這份幸運化為怨念，使多少遠不如你們幸運的人含恨而死。”
雪顏猶豫了一下，道：“你們可知羽族王子天翊與神醫羽洛姑娘？他們的愛絕不比你們少。但羽洛姑娘曾經為了天翊王子的安全，主動離他而去，獨自隱居幽穀。你們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在無法相守的時候，離開也是一種對愛的成全。”
聽到這句話，昊天神君眸光微動，若有所思地看著雪顏的臉。
雪顏沒有覺察到師父的注視，繼續道：“我羨慕你們兩情相悅，佩服你們情執不渝，更同情你們愛而不得，是以求齊雲山人不遠萬裏前來消解你們的怨氣。可當我看到這遍野白骨，卻突然覺得對你們的救贖，何嚐不是對無辜枉死者的不公？”
“不要說了——”玄靈忽然癱坐在地，看著仇英喃喃道：“仇英哥哥，咱們是不是做錯了？”
仇英握住玄靈的手——身滅之後，他們常常以這樣的方式假裝自己還活著，道：“玄靈妹妹，無論對與錯，無論是輪回千世，還是灰飛煙滅、萬劫不複，我都和你一起。”
玄靈微笑，回握住仇英的手，臉上沒有了怨念，沒有了悔恨，隻剩下近乎幸福的平靜。
雪顏的眼睛莫名地有點兒濕潤。
這兩隻魂魄，生前或許也是公子如玉，佳人翩翩，此刻卻狼狽、醜陋得一塌糊塗。
但，即便是如此的狼狽而醜陋，她竟仍然忍不住有些羨慕他們。至少，他們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
她微微垂了下睫毛，掩飾起眼中淚意，嚴聲道：“癡情沒有罪，可欠了人的終歸要還，那麼多無辜枉死者的性命，你們打算如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