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睡醒後渾身蒙了一層汗結的鹽霜,難受得要命,又被那沁涼的綠意挑逗著,便實在按捺不住了,從箱底翻出泳衣換上,外麵裹了件長裙便出門了。
她的房東太太是個法國老婦人,銀黃的頭發,深凹的藍眼睛,常穿著一套黑色洋紗裙裝,每日黃昏,都會蠕動著她臃腫的身軀在院子裏侍弄花草。她因長年接待中國留學生做房客,也會說幾句生澀的中文,見了沈涵初匆匆出門,跟她打了聲招呼:“密斯沈,出去了啊。”
沈涵初笑著向她點點頭,應道:“嗯。”又覺得話語單薄了些,便加了句:“您種的玫瑰開得真漂亮。”
老婦人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幹皺的玫瑰。
等她走至河邊,正好是夕陽西下,金色雲彩,粉色霞光在蒼翠山邊不知勾勒出多少層雅致的顏色。她踩在厚軟濕潤的綠草上,心如那夕陽般要化在碧幽的水中。她褪去了長裙,綰了頭發縱身躍進了河裏,清涼的河水潤過肌膚,耳邊也是嘩嘩的水聲,所有的燥熱煩悶都消散了,她似一尾輕盈的魚肆意地在水中遊戲著,快樂地哼起小調……
不遠處的石橋下,飄著幾尾小舟,有人撐著長篙在那裏高歌。小舟上躺著好些年輕的男學生,腳邊全是橫七豎八的酒瓶子。喧囂吵鬧聲中,夾雜著幾聲法國女人輕浮的笑聲。
原是河畔金柳、水歌蕩漾的良辰美景,船上那些人,卻不知為了何事起了爭執。一時間,叫罵聲、扭打聲、酒瓶子碎裂聲徹河畔。沈涵初皺著眉頭往那邊望了望,正想悄悄地遊到岸邊離開,卻聽“噗通”一聲,頓時水花四濺,有人落了水。
船上的女人開始尖叫起來,那些鬧事的人卻還兀自打得不可開交,全然不顧有人落水。
沈涵初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鑽到水下一看,隻見一個人掙紮著往下沉,掛了彩,鮮血混著河水汩汩地往外流,四周頓時變得混沌一片。
那人穿了件法式的白襯衣,扣子解開了一半,白襯衣裏灌滿了水,像一張巨大的網膨脹開來。等沈涵初遊到身邊時,他已是半昏迷狀態。他身量高大,沈涵初雖然水性好,到底是個纖弱女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拉上岸。
夕陽已完全褪下山去,山間的晚霞也黯淡下來,朦朦暮色中,她看了看被救上岸的男子,麵色慘白,嘴唇發紫,額頭像是被酒瓶子砸傷了,還在不停地流血。她忙解下他濕透了的襯衫,擰幹了水壓在他額頭止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雙手交疊在他胸肋下反複按壓著,許久之後那人終於吐出幾口河水,猛烈咳嗽起來。
沈涵初這才鬆了口氣。
橋邊的一葉小船往這裏劃了過來,船上幾個少年遠遠地喊著:“顧少——顧少——”
沈涵初見自己衣不蔽體,心下一慌,便要往樹林子裏鑽,剛要站起卻被拽了回去,她回頭一看,那受傷的少年竟然拉住了她的手。
那少年的雙眼半睜著,瞳孔還有些渙散,卻定定地看著她。
眼見那小舟越靠越近,她有些急了,奮力掙開了他的手,向林子裏跑去。
那少年張了張嘴,終是昏昏沉沉,使不出半分力氣了,便隻能由著那一抹倩影,在他眼眸中躍動著,消失在煙樹迷離中。
綠草間,一根朱霞色地綢帶滑落在上,沾著晶瑩的水珠。
少年伸手抓過那綢帶,緊緊握在了手心。
朦朧的雲片悠閑地浮在翠藍的天空中,當頭一輪紅日,曬得路邊的紅色小玫瑰垂下了頭。那綠油油的常春藤倒是精神抖擻,沿著紅磚牆一路往上爬,迎著暖風金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