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沈哲的人生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反抗他的哥哥,又或許稱不上是反抗,該做的他都做到了,隻是做的差強人意,沒有像過去那樣事事都完美。然而皇帝,恰恰是最沒有資格指責他的人。
彼此沉默了半天,項曄終於又開口:“是哪些人在宮外散播謠言,是哪些人對她不敬,你列個名單交給朕。”
沈哲沒說什麼,算是答應了,他想著皇帝不是那種公報私仇的小人,他一定有他的用意,那些人會是什麼結果或下場,且看他們自己在朝政上的造化。
“皇上若沒有其他的事,臣先告退。您最好不要太操勞,養好身體為重。”沈哲這般說,抱拳施禮便要退下,可項曄卻喊住了他。
皇帝沒受傷的手,輕輕握成拳頭敲打在桌上,那裏有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奏折,他苦笑:“朕發現自己回來或不回來,並沒什麼兩樣,朝廷一切安好,沒有朕在,你們也都做得像模像樣。”
沈哲微微皺眉,他不信皇帝會如此小氣,也堅信自己一直都好好把握著分寸沒有僭越皇權,果然是他多想了,話題一轉就落在了瑉兒身上,皇帝笑歎:“連朝廷的事,她都能迅速上手並處理得那麼好,以至於引起大臣們的嫉妒,不是她太自以為是而強勢,她就是生來有這個本事,她也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
“是,皇後娘娘臨朝聽政的日子裏,事無巨細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常常在朝堂上把大臣們問得啞口無言。”沈哲道。
“至於後宮,朕更是沒有為她擔心過。”項曄道,“雖說中秋遇襲是朕一手安排的,朕脫險後佯裝失蹤,也不單單是為了要給瑉兒一個機會,朕也因此得以深入讚西,做了些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做的事。但是她沒有錯過這個機會,她的心願果然是真的,真的就算到了這麼亂的情形下,她也不會放棄。”
這話沈哲信的,自己利用宋氏姑嫂做出的假的不能再假的戲碼,淑貴妃毫不懷疑地就信任或是可能信任了宋夫人,皇後則立刻抓住機會,沒給淑貴妃任何清醒或反悔的機會。但是她又一早就告誡自己,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去追究淑貴妃的過錯,他們兩個人,在“毫無默契”的情形下,默契地實現了這一次的事。
隻是……
“朕不敢想,是她燒了上陽殿,不是覺得她可怕,而是。”項曄搖頭,不可思議地笑著,“朕不知道未來的人生裏,她還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特別是做完了,雲淡風輕的從容,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若當真是娘娘所為,皇上覺得心寒嗎,覺得娘娘再也無法親近嗎?”沈哲問。
“這件事你我說過之後,再不必對任何人提起,朕絕不會疑她。”項曄堅定地望著沈哲,“隻要她不承認,朕就不會把這件事按在她身上,此刻與你說說,不過是兄弟之間體己的話。”
沈哲道:“臣記下了。”其實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到這一刻仍覺得震撼,瑉兒她竟然放火燒了上陽殿?
“縱然她燒了整座皇城,朕也明白,隻有她才能陪朕走完以後的路。”項曄渾身的氣息鬆了下來,說了隱藏在心裏多年的話,“當初並不是因為若瑤病重,皇帝逼我入京述職,我才在她去世後發兵京城。若瑤在時,我就有此念頭了,可那時候放不下若瑤,她不會樂意也沒有能力扶持我推翻朝廷,你的年紀也還小,太多的事放不下,一直到她去世,朕才突然覺得,可以去放手一搏了。”
沈哲驚訝地看著兄長,皇帝淡淡而笑:“我和若瑤的感情毋庸置疑,但若當年就遇見了瑉兒,也許你還年幼,朕就已經踏上這條路了。可所有的事,都仿佛冥冥中注定,偏等到你十五歲那年一切才發生,給了朕最有力的臂膀。”
“您這麼說,嫂嫂在天之靈,可要哭鼻子的。”沈哲笑道,“嫂嫂最嬌弱,您舍不得傷她半分。”
皇帝眼中浮起淡淡淚光:“過去十幾年了,就這幾年時間,朕一下子把她忘記了,就快連模樣都記不起來了。”
沈哲笑道:“忘了好,過去多少年裏,我們都盼著您把嫂嫂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