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銀絲供,自然不是菜,但卻被記進了菜譜裏,成為了一件風雅的趣談。
她說咽不下飯粒,他便彈琴一首,這琴聲不能飽腹,卻能悅心。
臨死前一天,她仿佛有了預感,問他:“荷花開了沒有?”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隻有花苞呢。”
“那看來我是看不見了。”她說,“我死後,把我的骨灰葬入荷塘吧。”
他說:“好。”
“不要為我報仇,不值得。”即便不問,她也隱隱感覺到他不是尋常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為她複仇輕而易舉。
可是,有什麼仇呢?如果前半生不堪的遭遇,能夠換來這三個月的平靜相守,那也是值得的。
她早就不恨不怨了。
他不願意欺騙她,所以隻能微微笑了笑。
之後,孟櫻病逝,他如她所願,將她的骨灰葬入荷塘。
三個月後,他在苦海寺出家。
後來,陶柏在每年荷花盛開的時候來這裏悼念她,每一年,他都在荷塘邊燒掉一首悼詞。
第二十年,他燒掉的是鬆尾芭蕉的俳句:
塚も動けわが泣く聲は秋の風。
悼君我悲慟,
化作秋風蕭瑟聲,
墳塚也驚動。
而他呢?晨鍾暮鼓,欺騙的不過是世人的眼睛,人人都以為他看破紅塵,實際上每天夜裏,他都會夢見她,六根不淨,出家隻不過是為了蒙蔽有心人的眼睛。
他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塵世。
曾見仙人海上來,遺我朱櫻栽高台,
少年慕戀不知起,欲效劉郎常徘徊。
仙人辭去二十載,紅葉三千沉碧海,
晨鍾暮鼓欺世人,夜夜夢魂訪蓬萊。
第二十一年,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霍家,那一年,他二十五歲,孟櫻二十歲。
兩年後,他到了青萍。
今年已經是他們結婚後第五個年頭了。
那一天深夜,孟櫻從夢裏醒來,霍雲鬆攬著她睡得正熟,她輕手輕腳起來,披上睡袍,走進書房裏。
天光乍亮時,霍雲鬆找到了她,大為訝異:“阿櫻,你怎麼起來的那麼早?”
“睡不著了。”她擱下筆,輕輕吹幹墨跡,“夢見了很多荷花,就畫下來了。”
霍雲鬆頓時怔住,這幅荷花圖……不就是前世她沒有畫完的那一幅嗎?
“阿櫻……”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她卻恍然不覺,清淺地微笑:“好看嗎,送給你吧。”她把畫的邊角都壓齊整,“畫的時候精神,現在好困。”
她拉著他的手,“我們回去再睡一會兒。”
霍雲鬆被她拉著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阿櫻。”
“嗯?”孟櫻轉身看著他。
霍雲鬆把她拉進懷裏,捧著她的麵孔,深深親吻她的唇,激烈的唇齒糾纏後,他聽見孟櫻輕聲笑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
是沒什麼,隻不過,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或許被振靈香帶回來的,並不僅僅是霍岱的靈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