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仇大將軍的庭園裏,家奴們正將一整隻煮渾羊抬上前來。
在一片綠絨般的淺陂下,對著一方如玉的池水,一座大食台己陳設在了幾棵開滿繁花的桃樹前,我們三人圍坐。盛在描金花青瓷大盤上的煮全羊被抬上食台,熱氣騰騰,散發出醉人的肉香。
諸孤生自鞢韄帶上拔下刀子,親自為我與十六郎分割羊肉。
“不必細割,煮羊要用堯呼兒家吃法才香。”十六郎吩咐。
諸孤生聽了,詢問地看了一眼我。我猶豫一下,笑道:“不必看我,十六郎才是會吃的大食客。”
於是,我們也不動筷箸,從腰帶上拔下刀子,與十六郎一般,一手持肉,一手持刀,將羊肉削作片片,沾著調汁吃下。三人食量甚猛,更兼有盛在銀杯中的新釀相佐,不一時,幾乎將一隻煮羊食盡,方覺興盡。
“這事不對啊,我壞了你們的大事,救下牛相公的性命,仇大將軍不派人來喊打喊殺,競然請我飲宴,他腦子是不是給狗啃了?。”我看著諸孤生說。
“著啊,正是因為侯爺你成全了我們的大事,仇大將軍才吩咐我請二位飲宴,以謝侯爺的大恩大德啊?大將軍還要我與你說下,這次的季試,小侯爺可高枕無憂了。”
“侯爺我成全了你們哪件大事?。”我簡直糊塗了。
“原來侯爺還不知道啊?靈台相公受了前幾日的驚嚇,上表辭了東都留守之職,上頭打發他去山南東道(今湖北襄樊襄陽)節度使任上玩去了。”這老東西得意洋洋地象偷了腥的貓,十足小人得誌的樣兒?
牛相公上表辭了東都留守之職?任山南東道節度使去了?
他就這麼瀟灑地走了??
那誰人能在東麵坩製西京?
那我象傻子一樣費盡心力誅殺曾與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是為了什麼?
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啊!
我哈哈大笑,笑到肚子都疼,滿地打起滾來!
終於,我心滿意足地笑痛快了,隨手從食台餅盤上撿起一張軟軟的乳餅,揩拭著雙手上的油脂,口中唱道:“洛陽眾富兒--”這是段十六郎多年以前為戲謔李相公幕下眾少年友伴所作的嘲詩。
十六郎這陣子又恢複的和常人一般了,正將沾滿油脂的雙手岐張著,憑手腕虛撐在食台邊,猶自愜意地回味口中的餘香,聞歌都一下笑出來。我唱畢,恰好有那處姬妾的小猧子狗聞香尋來,向我汪汪地叫,我便將揩滿羊油的薄餅撕碎,扔與狗兒。
十六郎登時變色。
“重明!你怎能這般暴殄天物!咱們當年在維州斷絕糧草,人馬全靠啖雪嚼樹皮充饑的光景,你難道全忘了?”他喝著我的本名質問。
“十六郎!十六郎!咱們當年在維州啖雪嚼樹皮充饑,是為了什麼?難道不正是為了今日這一番人生快意?”我滿不在乎地笑道,故意撿起塊塊碎肉,扔與那金毛猧子狗。
“漆雕二郎,表字是重明?當年維州開戰前,靈台相公派到李相公帳下的那個小子是不是也叫重明?”諸孤生看著十六郎惱怒無奈的神色笑了。他隨囗問著一時興起,明明望見婢侍們正端溫水,澡豆,麵巾之屬走來,卻也想有樣學樣,撿過一張薄餅揩手。
十六郎一怔,隨即,他俊俏的臉上玉一般溫潤的線條立時變得異常剛峻,他冷麵不語,隻將一雙劍光一般鋒利明澈的目光看定了諸孤生。在十六郎嚴厲的目光中,諸孤生忽然躊躇不安起來。
他慢慢將餅揩著手指,不知該如何不失顏麵地了結此事。驀地,他心生一計,將滿浸羊油香的薄餅疊幾疊,沾著調汁,一囗囗吃了下去。十六郎神色有所緩解,但是,他靜待諸孤生將餅吃完,才移開目光。
婢子們端著盆奩諸物上來,伺候我們洗手。然後,三人又各食了一大碗羊肉湯煮就的湯餅,食畢,再由眾婢服侍,細細用摻了沉,檀,瑞腦等諸般香末的澡豆與溫水洗手,淨麵,又拈一撮鹽放入口中,含了溫水,上下磕打著牙齒漱口。
漱畢,婢子們還奉上用以去囗穢的五香丸,我們一人含上一粒。
諸孤生一邊漱洗,一邊傳令撤去殘席,我心中極為不痛快,便含了香,跳下坐床,向不遠處一處陂坳裏的花樹叢中走去。
“小畜牲你要怎地?!你去廁室裏更衣!這裏是仇大將軍的宅子,何況還有家中的侍人來往!”諸孤生猛然醒悟,忙在我身後斷喝。
怎地?
我衝他一笑,接著,便用嘩嘩水濺之聲,回複了他的疑問。十六郎看著諸孤生,也笑了起來,象極了一隻小狐狸。諸孤生歎一口氣,十六郎忙斂住笑容隨諸孤生下床移座。
諸孤生自在一條紅氈上坐了,留另一條紅氈與我和十六郎坐,又命在花前燃一爐沉水香。
這時,我雙手各持一枝花,輕鬆愉快地走回,獻與十六郎。
“折花前,我在溪水中細細洗了手!”十六郎剛要皺眉,我便先開口說。待十六郎接了花枝,我便坐至諸孤生身旁的紅氈上,將兩隻袖囗覆在燃著沉水香的薰爐上,濡薫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