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照耀下,黑暗的宮牆一點點向後退去。
承乾宮東暖閣中,聖母皇太後孝莊剛進完晚膳,正喝著她最愛的茉莉花茶。這茶還是弘文館大學士、總理江南各省軍政民政、欽差大臣招撫使洪承疇特地托進京述職的臣子捎來的—知道她最愛的就是這種地道江南風味名茶,選的是上好秋茉莉,混著新茶嫩尖,沏好後清香撲鼻。
喝著茉莉花茶,大玉兒長長歎了口氣,若是洪承疇還在京裏,自己也多了個臂膀;隻可惜他被多爾袞遠遠派到江南去招撫那些“不服王化”的前朝遺老去了……十多年前的往事忽然一一閃現在眼前。
那時自己在先帝皇太極後宮中位份不上不下,說到得寵,還是自己的親姐姐東宮辰妃。姐姐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整天把自己看作頭號情敵,擠兌得日子實在難過。好在皇後親姑姑、孝端皇太後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得寵的辰妃姐姐卻不待見,為了這個,也沒少閣氣。在漢人來說。姑侄同嫁一個丈夫是天大的笑話,但在滿蒙人看來,卻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政治聯姻更加牢不可破。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撇下了一見鍾情的少年多爾袞,委委屈屈嫁給了年近四十的皇太極。暗地裏流的眼淚隻怕能把枕頭飄起來……
一開始也算和睦,可自從親姐姐進宮後,麻煩就來了,得寵之後從不給人好臉色看,多少風波委屈都咬牙受了,連寶貝兒子福臨都差點被擺布掉性命。如果不是多爾袞一直暗地支持,隻怕福臨的小命早就葬送在親姐姐辰妃手裏。
鬆山大戰,軍事失利,屋漏偏逢連夜雨,辰妃剛滿周歲的兒子去世,身子本來就很弱的辰妃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先帝急得虛火上升,鼻血流個不停,在這種情況下還晝夜兼程五百裏馳援鬆山。總算大敗前朝,俘虜了前朝重臣遼東經略洪承疇。
大捷傳來,辰妃卻正好撒手塵寰,先帝為此失魂落魄,口口聲聲叫著要跟愛妃一起相從於地下。是自己為了解其之憂,自告奮勇勸降洪承疇。
滿腔愁苦,卻不得不打扮得如花似玉,動之以情誘之以色,把洪承疇尋死覓活的心溫柔地拉了回來,從此死心塌地降了大清。始終記得那個夜晚,洪承疇看自己的灼灼目光……
大玉兒失神地歎口氣,又想到了多爾袞的身上。少年情分如今也不剩什麼,早年的山盟海誓都在漫長的政治生涯中被磨光,如今他也學會為自己打算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索性強硬點搶了帝位,自己帶著兒子福臨安安分分過日子也罷了,卻偏偏把福臨推上帝位。如果現在他安分守禮,兒子福臨也不至於這麼叛逆,搞得連自己這個親娘都不待見,哪裏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啊……
正滿腔愁苦,卻聽到門口傳來蘇茉爾熟悉的聲音:“主子,皇帝來請安了。”
順治有些別扭地作勢跪下給大玉兒請安,還沒跪下,早被蘇茉爾一把拉起來,笑道:“奴才鬥膽做主,皇帝不用行大禮!都是一家人,何苦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鬧這個虛禮。”
大玉兒微微點頭:“皇帝坐吧。”
順治看著母親。大玉兒雖說已經三十多,看上去卻隻有二十出頭模樣,端莊嫻雅,永遠喜怒不形於色。有時他實在不知道這個母後腦子裏轉的到底是什麼念頭。想到小寶的話,他決定試探一下:“今天出宮散了散心,見了位民間朋友。倒是聽到了幾句很有趣的話。”
大玉兒不動聲色:“皇帝居然有了民間朋友?也好,老悶在宮裏不是法子,出宮見識下民間疾苦也好。”她端起茉莉花茶喝了口:“他說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