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何公子又來啦!”腳步聲慌亂而急促。
少頃,書童模樣的少年於門外探出半個腦袋,笑嘻嘻地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大雪紛飛的數九寒天,他的氣息凝成一團煙霧,卻襯得唇紅齒白,像個姑娘似的。
被叫做先生的男子眸光一斂,用手中的書狠狠在大腿上拍了一記,低聲咒罵:“陰魂不散。”
書童皺眉,努了努嘴道:“我看那公子眉目清朗,是誠心來求學的……這已是半年來的第七回了,先生為何不肯見他?”
先生斜睨了他一眼,“知言,你可知京城的書院多如牛毛,他緣何偏偏跑到許昌,盯上咱們家?”
知言搖搖頭,“不知。”
先生麵上不悅,捋了捋幾根稀疏的胡子,道:“想必是我的才華已然名動京城,得誌朝堂指日可待。”話鋒一轉,先生的聲調驟然提高,“先生我卻也不是誰都能見的,他是否心誠,我倒要……試上一試。”
知言別過臉,輕輕笑了起來,“先生,怎會有你這樣的人——自賣自誇?”
“怎的這般話多,還不快去將他打發了!”先生麵上有些訕訕地,低聲嗬斥。
“哦。”知言便又一陣小跑出了院子,心下卻有些為難。那錦衣公子數次拜訪,先生皆避而不見,知言每每都要撒謊來騙他,而今早已絞盡腦汁,再也想不到什麼由頭了。
“我家先生造訪友人,或半月將回。”
“我家先生遊曆西南,不知所蹤。”
“我家先生外出授學,未有歸期。”
“我家先生……”
……
每一次都是拙劣的謊話,虧得那位何公子從未拆穿過,還總是對他低首一拜,笑道:“謝過知言小兄弟,何某改日再來拜會。”
何公子風度翩翩,也不糾纏,每每以禮相待,反教知言覺得理虧。
大雪已紛紛揚揚下了三日,似是棉花一般的錦被,將院落中的樹木枝椏、亭台樓閣覆蓋得嚴嚴實實。
此處名曰“無言書院”便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書院的先生叫許無言,是個淡泊名利的怪家夥。他的學生中,不敢說有賢人三千,三十卻是有的,不乏當朝聲名顯赫之輩、亦有地方大員、商賈貴胄。
知言抬頭望十餘年未修葺過的書院,想到秋雨時至,書院便四處漏水,此時大雪紛飛,該不會要坍塌了吧?
思慮至此,人已到了門口。輕輕將大門拉開一條縫,知言便伸了腦袋出去,見何公子著了靛藍色的錦袍,銀色暗紋飛舞其間。麵容俊逸,身姿修長,好一派雍容貴公子之態。
再低頭瞅瞅自己,青灰色的粗布棉襖,包裹著看似有些瘦弱的身子,甚是平庸。
“知言小兄弟。”何公子見他,輕輕彎腰一禮。
“何,何公子。”每每見他行禮,知言心中便覺慌亂,仿佛那樣高潔的公子不該在他麵前彎下腰身。
他這一禮一低頭,發梢與肩膀上皆是積雪。細細瞧來,麵容似是被籠上了一層霧氣,眉目卻愈發清晰。他腳下的一雙長靴嵌入雪地之中,仿佛天地之間唯有他一人。
不遠處是他那華貴的馬車,馬夫遠遠望著,卻不敢近前,雖然冷的渾身發抖,卻隻得在原地又蹦又跳,不時狠狠跺跺腳。
“我家先生……今日、今日……”知言望著何公子,不知他在雪地中站了多久,隻見他眉眼清亮,含著與這冬日並不相稱的笑意,暖如冬陽般向他望來。
“先生今日在後院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