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幾個苗人匆匆過來,先向苗帝行了個裏,然後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他們看起來既有些高興又有一絲擔憂。
苗帝聽完之後點點頭,說道:“飛舟,阿笙,跟我過來。”說著便和那幾個苗人走出了廣場。
牧飛舟和阿笙對視一眼,也站起來跟了過去。
他們走到山道上,對麵幾個苗人男子舉著火把,他們旁邊放著一副擔架。牧飛舟第一眼就看見了擔架中的尉遲揚。原來下午派出去的苗人們終於找到了他。
卻見此時的尉遲揚麵如金紙,身上衣服破敗不堪,顯然經曆了一場惡鬥並身受重傷,再也不複往日的神采。他的龍鱗刀橫在胸前,散發出淡藍色的光芒。
牧飛舟叫了一聲“尉遲大哥”,走到擔架前麵。尉遲揚一動不動,早已昏死過去。苗帝蹲了下來,伸手搭了搭尉遲揚的脈搏,隻覺脈象及其散亂,但是隱隱然感到一股勃勃生機。
他不禁略略鬆了口氣,拉開尉遲揚胸前的衣襟,卻露出五道血淋淋的抓痕,傷口正在胸部正中,皮肉翻卷,很是可怖。
旁邊一個譯人用西洲話說道:“這絕不是野獸的抓痕,不管是虎豹獅子還是黑熊都弄不出這樣的傷口。”
苗帝點頭道:“不錯,因為這是人的抓痕……”說著五指虛抓,在尉遲揚的胸口比劃了一下,隻不過對方的手顯然比苗帝的手要小一些。
“是參婁……沒想到他居然能追到九蜃山裏來!”
牧飛舟腦中馬上出現一個佝僂的人影,心裏卻有七分驚駭,三分僥幸,尉遲揚能從參婁手底保存性命確實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時村裏的巫醫也走了過來,這人是個六十來歲的男子,須眉花白,隻不過看他眼中精神矍鑠,身上穿著奇怪的長袍。阿笙主動和他見禮,叫了一聲“熊爺爺。”牧飛舟也向他行了一禮。
熊爺爺向他們與苗帝各點點頭,算是招呼,苗帝也微微頷首,不敢有半分怠慢。看來此人在村中地位著實不低。他走到尉遲揚擔架的另一側,伸手在傷口上碰了一下,皺起了眉頭。牧飛舟的心也隨著他揪緊了。
他取出一個瓷瓶,將瓶中的液體給尉遲揚灌下,接著從袖中拈出兩根草藥,塞進嘴裏嚼了一會,猛地噴出一口火球來,落在尉遲揚的胸前。淡綠色的火焰在尉遲揚的傷口上微微跳動,那五道燃燒的抓痕上漸漸升起五縷青煙。熊爺爺將所有人都揮手推開,五指捏了個奇怪的形狀,口中吟唱著神秘的祭歌,然後長袖翻飛,繞著擔架如癡如醉地舞蹈起來。
阿笙和其他的幾個苗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就連苗帝都神色凝重,注視著尉遲揚的臉色。
牧飛舟聽著那祭歌仿佛忽近忽遠,縈繞不去,尉遲揚胸前的五道火焰卻遲遲沒有熄滅,而是燒灼著暗黑色的傷口,直到尉遲揚胸膛上的皮膚由青紫色漸漸轉白,傷口處翻卷的皮肉也隨著暗黑色的消退而緩緩皺縮回來,最終將火焰熄滅在五條細細的傷口中。空中五縷青煙也嫋嫋飄散。
熊爺爺伸手拈起最後一團跳動的火花,張口吞了下去,似乎他的腹中永遠要保存著這麼一粒火種。
尉遲揚的臉色也從慘白慢慢恢複血色,額頭上滾落幾滴豆大的汗珠,隻是依然昏迷不醒。
熊爺爺向苗帝打了一躬,用他沙啞的嗓音說道:“差不多了,再歇幾日。”說完轉身向村子裏走去,足下顫巍巍的,仿佛即將虛脫一般。
牧飛舟看著老人的背影,隻覺眼前這個苗疆越發的神秘,讓他難以捉摸。
牧飛舟忽然感到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回頭看去,原來是苗帝。他轉過身來,看著苗帝,正要說話,卻聽苗帝鄭重地道:“飛舟!現在你的朋友找到了,留在苗疆怎麼樣?”
牧飛舟心頭一熱,他從小到大從未被人這麼看重過,不禁好生感動,可是同時又感到愧疚。要說阿笙希望他留下那是因為兒女私情,而苗帝之所以會答應阿笙的請求,出麵留住牧飛舟,卻是大半是因為牧飛舟正是他所尋找的,也是苗疆所需要的繼任者。盡管牧飛舟並不是苗人!
雖然處在九蜃山偏遠的腹地,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是在苗帝強大的感知下,已經隱隱預感到天地間即將發生的劇變!可能這場劇變連苗疆也無法再度置身事外。他總覺得苗疆會在這場變化中發生點什麼——包括但並不止於代弄的叛亂。也就是說,在這個群山深處的苗疆,充斥著潛在的危險。
這些事情也早有卜師找他談過,而從卜師的口中他還隱約感覺到,這場劇變的原因和方式,似乎並不僅僅是戰爭這麼簡單。
因此看似強大無敵的苗帝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牧飛舟看著尉遲揚的臉,一直沒有回答苗帝,盡管他明確地知道自己無法答應。阿笙撚著衣角,她已經在火宴之前換過了新衣,仍是綠底紅花的短衣和百褶裙,顯得比初時見到的樣子更美。她雖然已經知道了牧飛舟的答案,心中也做好了準備,但是她依然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可是奇跡並沒有發生。
牧飛舟沉默了半晌,終於道:“多謝苗帝能看得起我,隻不過有時候我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