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藍色的聖徒(1 / 3)

我的名字叫做楊潮臣,我和哥哥出生在上海的弄堂裏,哥哥比我大三歲,他的名字叫楊熾宇。我們很小就失去了雙親,一直是由祖父撫養的。祖父是一名天主教徒,平日早出晚歸,每周他會去附近的教堂作彌撒,在我兩歲、哥哥五歲的時候,祖父帶我去做了洗禮,自此我成了一名登記在冊的天主教徒。我和哥哥從來不出門,也不和鄰裏囉嗦。家裏經常會來一些打扮古怪的人,他們胸前都掛有很奇怪的十字項鏈,一般天主教十字架都是上短下長,可是他們的十字架卻是下短上長的逆十字,祖父跟我們說他們是我素未謀麵的父親的朋友。每次他們談事,祖父就會把我和哥哥哄到小房間裏,哥哥有時會隔著門縫偷看,我則乖乖地坐在地上玩拚圖。

有一次祖父不在,我和哥哥一時好奇,便打開書桌抽屜,看裏麵厚厚的一疊文稿紙,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有的旁邊還有插圖。我頓時被那些迷宮一樣的符號迷住了,覺得它們充滿魅力,仿佛都脫離了紙張在我眼前舞蹈。然而當我們翻到最後一張紙時,我和哥哥都被嚇了一跳,上麵畫著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獅子,瞪大眼睛好像要吞下我們,樣子*真極了。哥哥嚇得趕緊把那疊文稿紙塞進抽屜裏,拉著我回小房間。

到了上學的年齡,祖父送給我們每人一根十字項鏈和一本厚厚的聖經。在學校裏,我才發現我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在同學們一起玩耍的時候,我卻喜歡蹲坐在柳樹下麵盯著樹幹上的條紋,我也說不準為什麼,但是每次看到幾何圖案,我心裏總會有無盡的向往和興趣。就這樣,在學校裏雖然沒有人欺負我,但是也沒有人理睬我。我逐漸的不合群最終給我帶來了後果,班主任把我領回家裏,委婉地告訴祖父,我不適合學校的教育。我則低頭欣賞著地上爬行的螞蟻。祖父歎了口氣,卻並沒有對我說什麼。

我隨後就一直呆在家裏,無聊地玩著積木和拚圖。也許是祖父心疼我,他親自教我識字和拚音,隨後每個月都會買很多書,我又孜孜不倦地閱讀起來。祖父依舊朝九晚五地出去回來,我從不詢問他幹什麼,隻知道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在我八歲的時候,他的心髒病發作比較頻繁,每次他出門都會帶藥,如果他在家發病,我會把藥遞給他。這樣單調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十一歲,說到這裏不得不提起我的哥哥。

哥哥的情況與我迥然不同,他在小學順利完成了學業,並且平日裏愛說愛笑,祖父也很疼愛我的哥哥。不過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嫉妒他,因為他是我哥哥,他對我很好。他會拿出課本和我分享,他會告訴我課堂裏遇到的趣事,他會詢問我內心的煩悶,每次他都會滔滔不絕對我嘮叨個不停,而我總是微笑。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哥哥快到初三了,他很少理我,而是對化學和政治很感興趣。

一天早上,爺爺躺在藤椅上睡著了,哥哥吃了早餐,幫爺爺蓋上毛毯後,匆匆上學去了。我盤腿坐著用電腦看黑澤明的電影。祖父卻始終沒有醒來。

我沒有哭,但是我心裏很難受,哥哥看著我,心疼地撫摸著我的頭。我們住的房子是租賃房,爺爺是唯一承租人,戶口簿上沒有我和哥哥的名字,房子便自然收歸國有。那年我才九、十歲,哥哥也約摸十一二歲,我們沒有其他的親戚可以投靠。

我們成了孤兒。

在樓下坐了一個晚上後,哥哥決定帶我走出狹窄的弄堂,到人間漂泊。我心目中有關那陣日子的記憶,隻能用黑白膠片形容。我們日複一日遊蕩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從外灘步行到莘莊,再從莘莊走到四川北路,肚子餓了,我們會等到晚上的大排檔開張,炒菜師傅一般會將剩菜剩飯丟棄在路邊,我和哥哥趁人不注意就衝上前去撿拾吃,吃完後就跑到蘇州河畔,用河水洗幹淨油膩的雙手,運氣好能碰上好心人丟給我們幾根肉串,運氣不好碰上衝攤的城管,什麼都撈不到,隻能幹聞嗆人油煙味,那時候我們兄弟倆和大排檔老板一樣痛恨城管。

有一次,我饑腸轆轆,實在餓扁了。不等大排檔做生意了,我趁哥哥不注意跑去一家餐館,到一張餐桌旁隨意抓了一把花生就往外逃。由於饑餓無力,我很快被餐桌上的人抓了回來,他們朝我咆哮:“哪裏來的髒小孩!有人生沒人養的雜種!”

我鼻子一酸,滾燙的熱淚流淌下來。哥哥這時趕了過來,他一把奪走蓬頭垢麵的我,拉起我的手往外走,結果同樣因為渾身無力被抓回來。那幫酒酣耳熱的食客似乎對我們兄弟倆產生了點興趣,開始強行灌我們喝酒,誘惑我們如果喝完一瓶白酒,就把一桌餐全給我們吃。可口的一桌菜肴,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就是滿漢全席,我當即捧起酒瓶往嘴裏倒,頓時一陣苦辣在我喉嚨脾胃中燒起來,我把吞進去的酒全部反吐出來,甚至還吐出了酸水。

那群看客撫掌大笑起來,哥哥抱著難受的我想離開餐館,那群畜生結果圍成圈,不讓我們兩個小孩子走出去。哥哥咬咬牙,舉起一個空酒瓶扔向其中一人的頭部,那人當場頭破血流。原本叫嚷起哄的人群也沉寂了,哥哥趁機拖著醉醺醺的我立馬逃離現場。

我大病一場,發燒嘔吐接踵而至。哥哥束手無策,一個小孩能幹什麼呢?他去超市裏偷水出來給我喝,營業員本來發現並追出來了,但是看到哥哥拿水小心翼翼地喂著半昏迷的我,她歎了口氣又返回工作了。一連幾天我高燒不退,哥哥隻能幹著急。

終於有一天,哥哥領著幹咳的我來到了教堂的門口,是祖父常去的教堂,我們人生才遭遇了巨大的轉折。要不是哥哥當時為了我的病,我們之後可能仍舊是大街上彷徨的髒小孩,或者學壞。當時神父看到我們的模樣嚇了一跳,臉色通紅的我剛踏入教堂的大堂就支撐不住倒了下來,眼前的聖母像散發著杏仁形的光芒。

從那天起,我們兄弟倆的人生就此改變了,或者說扭曲了……

不久我的病被治好了。教堂裏也有很多像我和哥哥那樣的孤兒,但是他們都和我一樣喜歡沉默。教堂的神父管理著我們的日常起居和學習,我和哥哥睡在一個房間雙人床,我睡下鋪,哥哥睡上鋪。在教堂的日子裏,我沒有餓過一頓飯。平時我和其他孩子都在教堂裏麵的教室聽神父上課,神父教授我們的都是枯燥的天主教曆史和聖經經文,我也虔誠地信仰著天主教。之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不知道哥哥在做什麼,我也從未問過。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一所簡單的教堂。

一天神父在課堂上問我:“楊潮臣,如果給你十年你會幹什麼?”

我不假思索地說:“給我十年,我會看懂所有別人看不懂的符號…….”

神父明顯被我的話驚住了,他打量了我一下,微微點了點頭。第二天,我被送到了一所更大的教堂讀書,在裏麵接受的教育除了天主教傳統授課外,還要訓練我們如何解讀密碼。在那裏有更多的神父和司鐸,他們都是我們的老師,我和其他學生一起坐在課堂裏,課堂很小,但是很明亮。早上我在教堂裏學習,晚上我時而對著牆壁或發呆或冥想。

每周我還會去參加固定的天主教集會和彌撒,偶爾也會被抽去唱詩班。相比之下,我還是很不合群,當一些同齡的孩子搶著聖餐、開心嚷著“哈雷路亞”,我卻喜歡呆在神父用來給教徒懺悔用的黑屋子裏,然後享受黑暗和孤獨。很多次司鐸都找不到我,接下來就是嬤嬤們在哥哥的帶領下打開懺悔屋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