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掀開, 寧櫻峨眉輕抬, 斜倪的餘光淡淡掃過熊二粗獷的麵龐, 他斂著眉, 寧櫻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隻看著他俯身行禮時, 動作中規中矩, 頗有大戶人家小廝的教養,寧櫻收回視線,手托著裙擺, 跳下了馬車。
黃氏看女兒動作利落,皺了皺眉,嬌滴滴的小姐多是養尊處優, 哪有行事這般粗魯的, 她挑開簾子,待秋水放好木凳子, 手搭在秋水手臂上下了馬車, 寧櫻從小養在莊子裏, 規矩差了, 她總該以身作則, 親自示範給她看。
陰沉沉的天空下, 楓葉紅似晚霞,隨風落地,宛若小片小片的花兒盛開於一地枯黃的枝葉中, 黃氏拍了拍胸口, 伸手牽過寧櫻的手,緩緩朝楓樹下去。
這時,從旁走過來兩個圓臉嬤嬤,體型偏旁的嬤嬤嘴角長了顆黑痣,寧櫻聽說過,嘴角長有痣的人,多是好吃懶做的性子,寧櫻記得她,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佟媽媽,頗得老夫人器重,上輩子黃氏病得最重的那陣子,她明裏暗裏給梧桐院的下人苦頭吃,下人們不敢得罪她,暗地換了黃氏珍貴的藥,被秋水發現,鬧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為了臉麵將這件事壓下來,隻字不提。
秋水去廚房給黃氏取藥的時候,聽下人們抱怨黃氏病情好不了,拖著也是耗費藥材罷了,黃氏病重後在梧桐院造了小廚房,裏邊是黃氏自己的人,為此,秋水順藤摸瓜才明白有些人被老夫人收買了,出麵的就是佟媽媽,秋水和黃氏死後,寧櫻曾懷疑是佟媽媽做的,奈何老夫人處置了和秋水死有關的人,她又是個不受寵的小姐,能耐有限,一直沒查出秋水死的真相。
“天氣涼,太太和小姐本就不太好,怎不在車上好好休息,還出來吹風,回府老夫人若問起這事兒,該是老奴的不是了。”
佟媽媽字正腔圓,談吐隱隱帶著威嚴,果然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老夫人給她一份體麵,便以為所有人都該敬著她。
“佟媽媽多慮了,櫻娘在車裏拘著十來日,出來透透氣,很快就回車裏。”黃氏牽著寧櫻,繼續往前,不說櫻娘,這些日子,她在車裏也坐得渾身難受,透透氣,身心舒暢不少。
佟媽媽蹙了蹙眉,麵色嚴肅,“風大,離京城還有半個月的路程,路上人煙荒蕪,若太太和小姐不好了,老奴沒法給老夫人交代,還請三太太體諒老奴的難處才是。”
寧櫻心下不喜,在莊子上,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黃氏甚少過問,何時看個楓葉還要看下人臉色了?視線落在含怒的佟媽媽身上,比起黃氏這個主子,佟媽媽穿得極為體麵,暗橙色緞麵長衫,外罩件暗色上衣,頭插玉蘭花的簪子,姿容高高在上,明顯看不起黃氏和自己。
“怎麼說我娘也是寧府正經的主子,佟媽媽見著我娘竟忘記禮數不成?都說老夫人重規矩,想來是我和我娘長年在莊子裏,孤陋寡聞了。”寧櫻美目圓睜,被佟媽媽態度氣著了,話脫口而出,說完,便自顧牽著黃氏朝楓樹下走。
佟媽媽心口一震,被寧櫻落了麵子,臉上無光,嗔怒的瞪著寧櫻,眼神鋒利,五小姐成親,京城起了閑言碎語,提及被趕去莊子上的黃氏,不知為何傳出黃氏和人有私情被老夫人發現這才發落到莊子上的,五小姐這門親事對老爺寧國忠官職上大有助益,為堵住悠悠眾口,老夫人不得已讓她接黃氏回京,這些年,寧府對外宣稱黃氏身染重病,怕過了病氣給外人才搬到莊子上住的,個中緣由,甚少有人清楚,若不是為了保住寧府的臉麵,黃氏怎有機會回京?
念及此,佟媽媽心底不屑,她心裏是不願意來的,黃氏為人粗鄙,生性善妒,和後宅姨娘爭風吃醋活活害死了三爺的妾室以及剛出生不到一個時辰的長子,心思毒辣,手段陰狠,三爺鬧著休妻,那會寧府正是處於朝堂風口浪尖,不敢再生事端,眼不見為淨才將黃氏和六小姐送走了,又賞了三爺兩名美嬌娘,三爺才安分下來。
轉眼,竟然都十年了,往日那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六小姐今日能張口反駁她,佟媽媽輕哼聲,老夫人把二人接回去不過為了不破壞和清寧侯府的這門親事,畢竟,黃氏乃六小姐嫡母,清寧侯府世子未來的嶽母,黃氏名聲不好,寧府和清寧侯府都會受拖累。
斂下情緒,佟媽媽心中有了計較,屈膝彎腰,恭敬道,“老奴擔心三太太和六小姐的身子,才一時失了方寸,三太太為人寬宏大量,別與老奴一般見識才是。”
寧櫻背著身,回眸掃了眼蹲著身子的佟媽媽,不愧為老夫人跟前的人,三言兩語就將自己不懂規矩的事兒揭過不提,反而裝作為自己和黃氏操碎心的樣子。
黃氏察覺到她的目光,輕拍了拍她的手,“坐會兒咱就回去了,你還燒著,別使小性子。”半句不提佟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