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回來了(1 / 3)

他粗糙的指腹慢慢滑過她的臉, 漸漸往上, 停在她飽滿的額頭上。黑暗中, 她認不出自己, 而他依舊能識別出她的氣息, 縱然有天他雙眼失明, 她站在他跟前, 他也會認出她來......

簾帳內,充斥著淡淡的櫻花味兒,不過, 被純正的梅花香蓋住了,櫻花的味兒不濃烈,細聞有股淡淡的苦澀, 可是她卻愛極了櫻花, 她說,從小到大, 她回憶裏, 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和櫻花有關, 她娘給她取名櫻, 便是因著莊子裏的櫻花樹多。

她說的話, 他都記得, 隻是那些年裏,他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愫,他以為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陪伴, 待兩人白發蒼蒼子孫繞膝時, 她會感受到他的真心,可惜天不遂人願,成親後兩人漸行漸遠,隔閡越來越深,她連多伴他幾年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重來過,看她平安無事,他心中歡喜,以為再多的遺憾都能彌補,然而,他未想過,如果,她不再喜歡自己了,他該怎麼辦?

細弱的光漸漸照亮,睡夢中,她清瘦的小臉紅撲撲的,濃黑的睫毛輕輕貼著眼角,溫柔如水,他低下頭,冷冽的唇如蜻蜓點水落在她睫毛上,薛墨罵他心思扭曲,欺負孩童,往後不得善終,薛墨哪知她本來就是他的,那些年,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為了他,斂了鋒芒,性子變得賢淑寬厚,卻也鬱鬱寡歡。

“櫻娘......”他微微出口,嘴裏輕顫著喊出這個名字,如多少夜裏他呢喃著喊著她醒來那般,如枯井深不見底的眼神,有溫柔溢出。

風輕輕吹過,散去了他的呢喃,唯留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清晨,微紅的光灑落一室的明亮,聞媽媽著了件暗色襖子,眉梢含喜站在屋簷下,側耳聽了聽屋裏的動靜,並未有傳喚,她轉過身來,望著守門的丫鬟,叮囑道,“今日是個好天氣,京城的冬甚少有暖陽照耀,翠翠,你去廚房將小姐的早膳端來,估摸著時辰,小姐快醒了。”

翠翠低頭應是,耳朵上的墜子隨著她的舉動輕微晃了晃,聞媽媽眼前閃過亮光,忍不住多看了翠翠兩眼,不算精致的五官清秀平平,身上穿的衣裳較之前豔麗了許多,聞媽媽蹙了蹙眉,暗示道,“小姐做事不喜出風頭,裝扮上,你多收斂些,別礙了小姐的眼。”

翠翠身形一僵,諾諾道,“衣裳是五小姐身邊的柔蘭送的,她說往後搬來這邊,多多走動,奴婢想六小姐和五小姐姐妹情深,便自作主張收下了。”

聞媽媽本已進門,聞言,停了下來,扭頭上上下下打量翠翠兩眼,想起柔蘭平日花枝招展的模樣,心裏頭不悅,“柔蘭近日收斂許多,你性子機警些,別被人陷害還不知,去廚房吧,記得吩咐廚房做一盤梅花餅,小姐喜歡的。”

翠翠應下,低頭瞅了眼身上的衣衫,想了想,兀自退下。

寧靜芸住在旁邊的院子,搬進去第一日就吩咐人將院門上的牌匾取下來,請寧伯瑾重新題字,取名為“落日院”。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黃氏覺得“落日”寓意不好,勸寧靜芸換換,寧靜芸置若罔聞,黃氏不忍堅持,由著她去了。

落日院在桃園隔壁,兩院側門以回廊連接,落日院好些年沒住人,裏邊落了層厚厚的灰,草木凋零,植株枯萎,一片荒涼也不為過,還是黃氏帶著人,收拾好幾日才清理出來,期間,老夫人派人問過多次,黃氏不冷不熱,下人覺得無趣,便再沒來了。

而寧靜芸,搬進去後,就再沒出來,與世隔絕似的。想到這個,聞媽媽扼腕歎息,掀起簾子,看寧櫻坐在床頭,望著簾帳發呆,她微微一笑,“小姐醒了?”

寧櫻點頭,手滑過自己粉嫩的臉頰,這些日子,總感覺身邊有人,寬大的手撫著自己臉頰,千言萬語都寄托到手上似的,“昨晚誰守夜?”

“金桂,小姐可有事?”

寧櫻搖頭,金桂做事細致入微,真有人的話,金桂不會察覺不到,寧櫻站起身,由著聞媽媽整理床上的褥子,喚來金桂伺候她穿衣。

“老奴瞧著五小姐身邊的柔蘭是個不安分的,她以往愛打扮,喜歡出頭,如今收斂了性子,朝咱院子使壞呢,翠翠說柔蘭送了身衣裳和首飾給她,一個丫鬟,哪來那麼多心思?”聞媽媽邊疊被子邊與寧櫻閑聊,聞媽媽心裏,對寧靜芸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沒好臉色,如若不是她看寧靜芸小時候粉雕玉琢的,隻怕對寧靜芸也會不喜。

寧櫻麵色微變,穿上衣衫,淡淡道,“是嗎?柔蘭伺候姐姐多年,手裏有兩樣拿得出手的沒什麼稀奇,對了,五姐姐搬來這邊可習慣?”老夫人被寧國忠訓斥,沒臉見人,因此免了全府上下的晨昏定省,說以後初一十五去榮溪園請安即可,老夫人在府裏,麵子算是丟完了,而從小養大的孫女,經過這事兒與她離了心。

聞媽媽出去,有丫鬟端著天青色舊窯的瓷盆進屋,她順勢接過,放在右側的束腰高花架子上,擰了巾子遞給寧櫻,回道,“五小姐沉默寡言,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太太去落日院坐過兩三回,聽說,五小姐話少了很多,不怎麼搭理太太,約莫是氣老夫人不念祖孫情義吧。”

寧櫻洗了臉,就著巾子擦了擦手,寧靜芸養在老夫人膝下,打心裏覺得比旁人高人一等,這次的事兒叫她看清老夫人的真麵目,難過氣憤之餘又被攆出榮溪園,傷心是在所難免的,擦了手,寧櫻隨手將巾子遞過去,聽聞媽媽又道,“太太為五小姐操碎了心,一早就出門了,您勸太太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凡事別太過急切,一樁一樁的來。”

寧櫻不知還有這事兒,揚眉,問道,“娘可說了去哪兒?”

聞媽媽頷首,擰幹巾子搭在架子上,歎氣道,“五小姐身邊的丫鬟婆子被老夫人打發了,太太念著舊情,私底下派人打聽,約莫是有了消息,之前,田莊鋪子的事兒鬧得厲害,有管事供出一個人來,事情和榮溪園脫不了幹係,太太雖不是男兒,整日早出晚歸的,老奴擔心她身子受不住。”

寧櫻擰了擰眉,手撥弄著一撮頭發,她和寧靜芸從南山寺回來,黃氏問她寺裏發生的事兒,她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略去暗中有人救她不提,黃氏聽完,臉上無甚表情,“娘知道了。”

她細細回想黃氏說的話,關於南山寺的事兒,以黃氏的性子,不會善罷甘休,然而,黃氏比誰都鎮定,表情淡然得無懈可擊。

“奶娘,我待會去梧桐院,會和娘說這事兒的,您別擔心。”黃氏眼下發愁的是寧靜芸的親事,如今,榮溪園那邊挑開說明不會插手,寧靜芸的親事交給黃氏,黃氏費力勞神的事兒多著,不過,黃氏心裏頭是歡喜的,至少,寧靜芸擺脫了老夫人的控製。

出門時,寧靜芸挑了件蜜合色滾雪細賞,老管家送來的衣料,黃氏瞅著料子細軟滑膩,選了花樣子交給秋水,秋水連夜趕製出來的,立領偏高,正好可以抵擋簌簌冷風,聞媽媽替她整理好衣衫,轉而拿起丫鬟遞過來的手爐,叮囑寧櫻護著手,“天冷,別凍得手上長了凍瘡,三爺這會該是在的,你與他說說話。”

十年的時間裏,寧靜芸沒有母親,寧櫻沒有父親照顧,姐妹兩都是可憐人,聞媽媽輕輕提了提身側的手爐,送至門邊,朝寧櫻揮手,目光如慈愛的母親送女兒出門,眷戀不舍。

寧伯瑾和黃氏關係緩和許多,可能有寧國忠施壓的關係,寧伯瑾在黃氏跟前,斂了所有暴躁,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待黃氏的態度好了許多,且有阿諛奉承諂媚之勢。

進了正屋,她看寧伯瑾坐在書桌前,半眯著眼,手在膝蓋上輕輕敲打著,他四處為寧靜芸張羅親事,幾日的忙碌,麵有倦色,寧櫻遞過手爐給丫鬟,抬腳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眸熠熠生輝,見寧櫻縮著脖子,冷極的模樣,他心情大好,指著對麵的椅子道,“你大伯父與我說了南山寺的事兒,你和靜芸無事,其他的就算了,一筆寫不出兩個寧字,得饒人處且饒人。”

寧伯庸說得含蓄,具體的事兒寧伯瑾不知,不過,隻要不涉及寧國忠的事兒,他看得簡單,人好好的比什麼都成,既然寧櫻和寧靜芸無事,那就算了。

寧櫻從小不在府裏,他以為寧櫻被黃氏養歪了,是個蠻橫驕縱的,相處些時日後,他覺得,寧櫻知道分寸,做事圓滑得很,從寧靜彤那兒聽來的全是對寧櫻的讚美之詞,偶爾,他也會生出愧疚之情,嬌美乖巧的女兒,目不識丁,但凡,他稍微關心她,寧櫻就不會被府裏人嘲笑。

寧櫻抿唇,微微笑了笑,在寧伯瑾對麵坐下,輕聲細語道,“父親說的是,櫻娘吩咐下去了,那晚的事兒當沒發生過,不準任何人提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櫻娘分得清輕重。”

寧伯瑾欣慰的笑了笑,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笑意溫煦,“你心裏清楚就好,後天過年,到時候,我帶你去城外看煙火,人來人往,到處是小販的叫賣,熱鬧極了。”

寧櫻欣喜的應下,寧伯瑾學富五車,話題又轉到寧櫻的功課上,心情好,寧伯瑾話多了許多,“讀書重在明理,你進步大,功課上不用逼著自己,順其自然就好,明年開春,我與你祖父說,你去家學跟著幾位姐妹一塊。”

寧伯瑾興致好,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說,寧櫻認真聽著,黃氏進屋,瞧見的便是父女兩對峙而坐,寧伯瑾手裏拿著本灰色封皮的書,聲音如擊玉敲金的講解著書上的內容,而他對麵的寧櫻仰著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發髻上的簪子一晃一晃的,生動又可愛。

日影斑駁,在兩人身上投注下一片暖色,秋水伸手解她的披風,黃氏小聲道,“小姐睡著了,輕點聲,別驚醒了她。”

寧伯瑾聚精會神,講到興頭上,不由得語氣微微激揚,寧櫻嚇了一跳,迷離的眼神睜開一條縫,頭一點,撞在了桌沿,砰的聲,聲音清脆,黃氏失笑出聲,“瞌睡了回屋裏休息,疼不疼?”

寧櫻手扶著額頭,迷茫的搖了搖頭。寧伯瑾闔上書,有意訓斥兩句,看她手托著額頭,如扇的睫毛撲閃了兩下,他目光一軟,“你娘說得對,回屋睡會兒,功課的事兒不著急。”

秋水放下披風,倒了杯茶放入黃氏手裏,解釋道,“小姐來了好一會兒了,約莫是無聊了。”黃氏眼中,寧靜芸和寧櫻不分上下,秋水眼裏,寧櫻是她們看著長大的,情分更重,待寧櫻跟自己女兒似的,她行至桌邊,試了試茶杯的溫度,察覺有些涼了,端起來,替寧櫻換了杯熱茶。

寧櫻含笑的接過,笑容明麗,“謝謝秋水。”

水溫不冷不熱剛剛好,寧櫻抿了一小口,滿足的抬起頭,迎著窗外的日光,仿若緩緩綻放的嬌花,白皙的臉染上了淡淡的柔意,五官愈發精致,黃氏笑著問道,“怎麼有空過來了?桂嬤嬤回了?”

桂嬤嬤是薛府的人,過來教導寧櫻多日,黃氏已感激不盡,過年,薛府的人要進宮謝恩,桂嬤嬤勢必是要回的,明年,薛怡嫁入皇家,桂嬤嬤更不得空了,黃氏拍了拍身上的冷意,喚丫鬟搬來凳子,坐下,叮囑寧櫻道,“桂嬤嬤待你溫厚,過年記得備份厚禮,桂嬤嬤喜歡什麼,你讓聞媽媽列個單子出來,娘替你備齊了,去薛府時,記得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