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九重, 魔宮。
魔尊負手而立, 看著白玉床上再度被迫陷入沉眠之人, 靜默良久, 忽而自嘲一笑。
什麼時候, 他顧暝淵也需動用這等手段, 迫使一個人屈從於他?
他憶起初見姬臨川時, 這人胸口被長劍穿透,汩汩鮮血沾濕了白衣,明明已瀕臨死亡, 神色卻仍舊淡漠,仿佛生死對其而言,並非是如何重要之物。
眼看這人瞳孔將近渙散, 氣息微不可聞, 恰巧路過魔域外圍的他,竟不知為何心中一動, 不由自主走到這人麵前, 將其攔腰抱起, 用丹藥堪堪吊住其一條性命。
顧暝淵素來不是心懷善念之人, 不過人已是救了, 便細細端詳起了這人麵容來。
他越看, 越是覺得其眉目宛如天成,清冷孤絕得不染世俗塵埃,乃至讓他回想起了, 那渺渺歲月之前, 那早已不可捉摸的記憶。
於是,便將其帶回魔宮,煉製成劍。
他原以為,自己帶回來的,不過是一個恰合眼緣的暖床人,亦或是用以煉劍的良材。
然而事情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魔劍煉成之日,他忽有所感。隨即,世所罕見的九重雷劫便如同瘋了一般劈下,卻並未劈在那把已達上界魔器級別的魔劍上,反倒是劈了他這個煉劍之人。
顧暝淵當時有些怔愣。
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如此瘋狂的雷劫了?
猶記得上一次所見,還是那人魂飛魄散之時。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極端惡劣起來,大乘期巔峰沉澱數千年的可怕實力猛然爆發,強行與那雷劫抗衡對峙。
那是此界天道幾乎傾盡全力的一次雷劫,整整四十九日,每一道都能夠令普通大乘期修士灰飛煙滅的劫雷連續劈下,打在顧暝淵身上,仿佛訴說著天道對其的怒意。
劈到第四十九日,顧暝淵突然明白了什麼。他不怒反笑,在雷劫中抽空伸手將那把祭煉完好的魔劍拿起,迎著天劫揮出一道劍光。
下一刻。
那徘徊不去的劫雲,便在這輕輕巧巧的一道攻擊中土崩瓦解,不甘不願地散去。
那時他便知道,他一時興起救回來的這個青年道修,是此界天命之子。
——受盡天地眷顧,注定一路順遂,得道飛升之人。
而他將其煉製成劍,斷其道途,便相當於違逆天命。所以,他才會遭受這場無妄劫災。不但如此,他還感覺得到,自那以後,此界法則對他的壓製和排斥比之以往更深了數分。
好一個天命之子,顧暝淵眼神幽暗。
他恨這天道久矣,而任何受這天道庇護之人,他亦是痛恨至極。
此界天道太過冰冷無情,將這芸芸眾生皆當做世界的養料,自出生起便被欽定了命運,任他絕世天才亦或庸碌凡人,天道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隻能死。
天道之下皆螻蟻,唯獨那些受天道眷顧的,所謂天命之子,可以肆意妄為,得到數不清的機緣和法寶,所有磨難皆可一一化解,最終收獲一切,破界飛升。
憑什麼?
憑什麼這人可以一路順遂,而數千年前那人拚死抵禦天地大劫,換得此界生靈安穩,卻最終落得個遭受天譴,在九重雷劫中魂飛魄散的下場?
憑什麼這人可以得到所有,而他顧暝淵滯留下界苦苦尋覓那人魂魄碎片,卻數千年來一無所得,隻能日複一日沉浸在無盡苦痛思念之中,連一線希望也不曾留下?
不若,便毀了吧。
付出些許代價又何妨?
此界天道對他而言,早已不再是那高高在上,可以隨意生殺予奪的存在了。而他,也絕不會再像數千年前般,眼睜睜地看著所愛之人死去,而無能為力……
他已沉淪於此界漫長歲月,拉著一個天命之子共同陪葬,豈不快哉?
每每思及此,他心底便是一陣快意滋生,仿佛那數千年來的沉鬱痛苦和求而不得的瘋狂,都被轉移了目標,發泄在這天命之子身上。
他強迫姬臨川在自己身下張開雙腿任他馳騁,讓其名姓無存眾叛親離,折其羽翼斷其傲骨,將其囚於身側日日折磨,方才不枉他費了這般多的力氣扭轉天命。
而現下,他卻突然生出了一點遲疑。
他真的要……徹底毀了這人麼?
他想起姬臨川即便身處無可反抗之境,被他折辱至奄奄一息,眼中卻仍舊充斥著對求道的堅定,任他如何嘲諷皆不動搖,忽然就產生了一絲無力。
——就如同千年前,他看著那人一心求道,祈求其回頭看他一眼亦不可得,隻能將濃鬱的感情困積於心漸漸瘋狂的日子,無力得可笑。
他的眸色愈發幽暗起來。突然,深藏心底的暴戾執念席卷而上,將心中僅有的那絲不忍和憐惜衝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