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3)

逐流在姬臨川麵前消失之後, 其實未曾走遠。

以他現在的情況, 也無法走遠。

他收斂氣息, 隱藏在城鎮小巷一處陰影之中, 背靠著冰涼的牆壁, 涔涔冷汗順著蒼白的下顎流淌而下, 滲入沾滿血跡的衣襟之中。

差一點……差一點就在姬臨川麵前暴露了。

本體究竟幹了什麼!

他低低喘息著, 無形的結界籠罩在周圍,將自身的氣息完全掩蓋,隨後閉目梳理著體內紊亂的靈力, 竭力穩定正在經受巨大痛苦的神魂。

他隻是神魂殘片,本就依附於魔尊而存在,與本體之間有著不可斬斷的聯係, 他眼中所見所聞, 所有情感起伏,皆會彙成信息洪流向本體傳遞而去。

而方才, 本體親手斬斷了這份聯係。

這無異於將他完全從神魂之中割裂出來, 並徹底舍棄。自此以後, 他與本體之間將再無任何聯係。

且不論本體為何突然發瘋作出此事, 但這種做法, 對他的傷害無疑是巨大的。

方才那一瞬之間, 他差點無法維持自己的身體直接重傷昏迷,幸好姬臨川連續不斷的幾個療傷術法下來,才穩定住了他的傷勢。

而身在魔宮的本體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裏去。

他隻會傷的更重, 痛得更深。

這樣傷人傷己、毫無好處可言的做法, 本體到底是如何幹出來的?

之前本體不顧一切將魔域第八重封鎖的做法,便已經讓他心存疑慮,揣測無果之後,隻能對其多幾分警惕,如今的做法更讓他無法理解。

難道本體真的已經下定決心攥取力量,連他和姬臨川都能夠舍棄了?

……若是那般的話,他的存在,確實算是多餘。

逐流手握成拳,狠狠砸在牆壁之上。

他突然開始有些後悔起來,後悔當初為何要使用分魂訣,致使如今不可控的下場。

如果姬臨川出了什麼意外,他絕不會放過自己!

用力砸了幾下牆壁,直到附著在上麵的結界都龜裂出數道裂縫,他的情緒才終於平靜下來,有些空茫的眼眸仰望著蔚藍的天空。

這是一條偏僻的巷道,老舊的建築落下沉沉的陰影,隻留了夾縫間的一線天光。

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抓住的光。

臨川……

姬臨川……

他不斷默念著這個名字,那種強行與主魂相分離的痛楚便似減輕了許多。

是了,他不能離臨川太遠。

無論本體究竟有何陰謀考量,他隻需緊跟著姬臨川,傾盡所有讓其不受天命亦或人心侵擾,護他一路順遂破界飛升。

而所有阻攔在他麵前的,無論是上界真仙,亦或此界仇敵,甚至於與他本為一體的魔尊——

他都不必手下留情。

烏雲聚攏,將熾盛的陽光遮蔽。

雷鳴聲聲,冰涼的雨水劈裏啪啦打在人的臉上。

街道上到處是小販匆忙收拾東西的情景,行人步伐匆匆,剛往避雨之地。轉角處,一襲白衣的身影隨風掠過,漸漸隱沒在空氣之中。

而那條偏僻陰暗的小巷內,已空無一人。

……

姬臨川告別逐流之後,便回到了上玄仙宗。

幾月未歸,仙宗之內的氛圍已經大有不同,眾多弟子的麵上皆帶了一絲警惕。巡邏弟子也大大增加,他們掌中皆執著一盞燈,燈芯處卻並無火焰燃燒。

這燈名喚引魔燈,是他與道衍真君共同研究而成之物。

他對天魔了解甚深,對天魔身上氣息亦頗有體會,與道衍真君探討許久後,才成功推導出一套符文,並且將其鐫刻在燈盞之上。

如此一來,巡邏弟子一旦靠近被天魔附身之人,引魔燈的燈芯便會亮起,以示警醒,並且其中陣法將自動觸發,將天魔困於其中。

這套符文目前已經被傳訊至各大仙宗以及其餘宗門內,使修真界修士總算對這防不勝防的天魔有了應對之法。

隻是即便如此,也無法全然防止幻心天魔的滲透,他也隻能囑咐門下弟子,務必多加小心,一旦發覺周圍有性情出現異常之人,定要立即上報。

立於仙宗大門之前,姬臨川凝神感知片刻,感知周圍並沒有幻心天魔跟隨而來,便將逐流在他身上所設陣法抹去,讓身形顯露於人前。

眾多巡邏弟子見眼前出現一個人影,先是齊齊一愣,隨即戒備起來,待看清姬臨川麵容之時,紛紛露出驚訝之色,欣喜道:“大師兄?”

姬臨川神情舒緩,微微頷首,道:“大家辛苦了。”

見到心中仰慕之人,巡邏弟子心情激動,齊齊搖頭道:“不辛苦,不辛苦。師兄才是辛苦了,不遠千裏去往域外探索,其中艱辛不必言說。”

姬臨川卻搖了搖頭,並未對這番讚賞發表任何看法,隻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們這些天在宗門逡巡,可有發現天魔蹤跡?”

眾巡邏弟子互望一眼,其中一個領頭弟子向前一步,道:“自然是有的,大約每日都能發現兩三起,皆是被天魔附身之人,不過師兄放心,它們大都被及時抓捕,並未釀成大禍。”

姬臨川聽罷,點了點頭,便道謝離去,心中又多了幾分考量。

他一邊禦劍趕往青霄峰,一邊看著周圍青山綠水,雲霧縹緲,盡是生機勃勃之景,甚為安寧平和。不禁想到倘若大劫來臨,天魔橫行,黃泉血海,也不知這份安寧能夠維持多久。

十萬年前所經曆的一切仍舊曆曆在目,他承擔了天靈界萬千生靈因果,即便意誌堅定,也不免感受到沉重壓力,時刻催促著他不斷前行。

他收回目光,落於青霄峰下,一步一步向峰頂行去。

道衍真君早已收到了他要回來的消息,在峰頂石亭之中等候許久。

一襲白衣,一張石桌,兩杯清茶。

姬臨川的心不知為何便安定下來。

這漫長時光,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卻到底還是有一個人無論何時,都會在他身邊,候他歸來。

這種感覺其實很不錯。

他生來便沒有見過父母,道衍真君於他,是師尊、是好友,也是至親。

他們的血脈並不交融,但對彼此之間的熟悉,卻勝過這世間大部分血親之間的羈絆。

他走到石亭之中坐下,捧起茶杯嘬了一口茶。

道衍真君清俊麵容柔和下來,也跟著喝了一口。

這靈茶色澤剔透,喝下去清心凝神,神智清明,將連日以來的陰鬱和沉重一掃而空。

姬臨川放下茶杯時,那由於在魔域妖域之間各處奔走,而時刻緊繃的神經終於舒緩下來。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開口道:“師尊知道,幾日前我在妖域發現了一道深淵裂縫。”

道衍真君點頭道:“得你傳訊,我已派人前往妖域勘察。”

“奇怪的是,那深淵裂縫之中,所產生的隻有幻心天魔。”姬臨川說著,纖長的手指的石桌之上慢慢移動,“夢魘之地迷霧重重,它們藏得隱秘,竟讓我也陷入幻心迷陣之中,差點掉進深淵裂縫。”

道衍真君皺了皺眉,姬臨川神識強大,對天魔極為警惕,按理說不應當輕易中招。

於是擔憂道:“你孤身深入了夢魘之地?”

姬臨川微微一愣,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十萬年前,他於此界道途臻至巔峰,任何地方皆可來去自如,所以獨來獨往慣了,慣於孤身涉險,卻忘了如今他修為不足,身後卻還有一大宗門,更有陪伴他的師尊、摯友、同門。

他其實已經不必再獨自承受太多的東西。

畢竟現在已經有人,願意與他分擔。

難得見他發呆的模樣,道衍真君歎了一口氣,道:“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再這樣冒險了。你實力未複,還需多加注意——否則會讓人擔心。”

姬臨川垂下眼眸,看著茶杯之中琥珀色的茶水,上麵倒映出他的眼眸,有著不同以往的柔和弧度,不複以往那無波無瀾的冷冽靜寂。

“嗯。”他應聲道。

道衍真君麵上便流露出一絲柔和之意,又道:“你在裂縫之中,可有發現?”

聞言,姬臨川便將心中情緒收斂,開始敘述著自己的發現:“我在夢魘之地裂縫旁,發現了一個血色陣法,上麵陰戾之氣濃鬱,隻是,其中符文與魔域那個陣法並不相同,但兩者必有深切聯係。”

他伸手拿出一張薄薄玉片放於桌上,指尖勾起周遭靈力開始在玉片之上描繪。

片刻後,他想了想,又將其上的痕跡擦去,將指尖上那縷氣息轉換為深淵之氣,再進行繪製。

那繁複的血色陣法之前被他於數息之內記於腦中,此時一絲不差地將其複刻出來,暗色氣流湧動,之間似乎有詭秘之氣從其上流淌而出。

道衍真君麵色一變,直接將青霄峰上遮掩天機的陣法發動,掩蓋了天道窺探。

姬臨川則在還剩最後一筆的時候停了下來。

那陣法眼看便要成型,卻在此時轟然潰散,隻在玉片上留下了淡淡的黑色痕跡。

姬臨川將玉片推了過去,讓道衍真君查看。隨即姬臨川又用同樣的方法,畫了一個看起來極為相似而又不同的陣法,讓其兩相對照。

“這符文……”道衍真君凝視許久,道:“原來如此,你之前的猜測不錯。”

“嗯。”姬臨川淡淡道,“這些陣法,的確如我所想,互為聯係、相輔相成。一旦徹底聯結,便是一個逆天大陣,會將整個天靈界置於浩劫之中。”

“我上次所推測的那七個方位,本隻源於直覺,而如今我已能斷定,其餘深淵裂縫所在方位。”

“以妖域為始,接著便是魔域、嵐衡州、仙巒域、南水州、東海域,最後歸於仙靈域。”

“……皆非五大宗門管轄之地。”道衍真君很快發現其中異常。

“不錯。”姬臨川道,“道修進入這七大州域,皆限製頗多,不說凡人管轄的兩州,便是魔域、妖域、東海域,便常與道修有所衝突。”

“這是早有預謀。”道衍真君歎道,“你當如何應對?”

姬臨川冷靜道:“魔域第八重被結界封鎖,暫且不必考慮,而妖域——”

他估算著陵嵐徹底掌控妖域所需的時間,“十年之內,我有把握讓妖域與人族聯手。”

“至於東海域,”姬臨川看著道衍真君,道:“可能需要麻煩師尊走一趟了。”

東海域位於天靈界極東之處,其中人族海域修士與海族混居,秩序混亂,強者為尊,而真正掌握東海域大權的,卻是蛟龍一族。

如今世間真龍絕跡,蛟龍一族自詡高貴,向來獨居一隅,不將人族放在眼中。

人族能夠和蛟龍一族說上話的,恐怕唯有道衍真君一人而已。

“拜托了。”姬臨川道。

道衍真君欣然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