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浮雲。
綠色的花瓣滿天飄飛,嫋娜似綿軟的盈羽,落在桃色的軟素綃上,豐美如霞光蕩漾。戚懿的眼神澄澈,然而底層裏卻浮蕩著很深的一層淒楚與憂鬱。那日裏和新婚的夫君一別,回來時卻見綠菊淒慘地撒落一地。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預兆?福兮,禍兮?福禍兮?
猜測了很久,很久,於是站在很高的天台登高遠眺。將漂亮的花瓣撒向天空,但願這嬌色的美豔淩淩,千言萬語,化做清歌一曲。
“花兒美,天上飛,嫋嫋娜娜惹人醉。花兒美,花兒醉,青玉一片儂如水。
花如意,人如水,亂世紛爭王是誰?女如花,花似誰,寧為英雄猝折媚,不枉此地一場醉。”
戚懿唱著,不覺深醉了。一群秋雁在天上飛過,戚懿身上頓被花色披掛。
揉碎的殘花卻在滿天飄飛。
呂雉倦縮在灰暗冰冷的牢房中,一動不動。她的身體瘦弱得似乎隻剩下一息遊絲和兩隻透著絕望的眼睛。隻有這樣的兩個特征,才好象表明她是一個仍在苟活於世的活物。
自那日和審食其一別,項羽雖沒有殺她,但卻將她狠狠用言語羞辱了一頓。所慶幸的是,她保住了一條命。她知道項羽殺她如同殺死一隻可憐的螻蟻,可竟然不肯殺她,這裏麵一定有著很複雜的隱秘。最大的玄機就是他害怕自己的丈夫。此時的劉邦一定英雄蓋世,一定有著連項羽都要怯上三分的理由。這實在是她人生當中最大的驕傲,簡直任何人都無可相比。
可是,她病倒了,病得是如此徹底。此時此刻,她眼前不斷旋轉的是彩雲一般的錦繡美女和劉邦幸福歡快的大笑,以及兒子和女兒膽怯的眼神與他們同樣瘦苦伶仃的身體。
悲淒於生命的即將結束,然而卻又如此歎惜幻境中那金碧輝煌的宮殿,和至高無上人人都在頂禮膜拜的寶貴權力。做人,真地就是這麼戲劇嗎?我為他承受了那麼多折磨與痛苦,卻在他即將成功的時候死去。這太不公平,我要活下去!我不能就這樣死,我一定要從這裏逃出去,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活下去!
外麵傳來二個小女孩蹦跳著快樂的嘻笑和一個女孩慟傷中的哭泣。
大片的花瓣簌簌往身上灑落。那兩個女孩撕碎了手中所有的花,繁花如此淒涼在空中淩落,就象簌簌下起了最寂寞的一場瀝瀝花雨。
軍妓與俘虜的女兒,不知人世的悲愴。冷風吹起她們淩亂而幹燥的頭發,那頭上幾朵早已凋謝的雛菊,就像是幾具即將逝去靈魂的屍體。
“為什麼要撕碎我的花!”那個聲音快絕望了。
“我娘說,花對於女人來說,就是富貴的象征。誰要是長得最漂亮,誰就可能成為貴婦人。所以,我們現在就來比一比誰身上落的花最多,誰就最漂亮。”一個女孩說道。她的聲音天真幼稚,卻又充滿無限的意趣。
“那我們就要在這裏比一比看啦,我身上的花最多。”一個女孩又說。
“我的多!”
“我的多!”
“我的!”
“不要吵了,牢頭大叔快要回來了。”
“那我們就要在這裏站著。等我們身上被花飄滿了,就回去,讓我娘和你娘親自說說誰最漂亮。”
“好吧。”
“好吧,聽你的。”另外一個女孩答道。
於是二個女孩就站在院子裏等。靜靜的,悄悄的,冷冷的。
那個哭泣的女孩也怔了,最後一動不動。這院中恰長著數棵巨大的白楊和青柳,風吹來,楊花柳絮,一片片,一團團,潔白輕盈,如棉似絮,隨風滾動,漫天飛舞。這楊花雨,在她們的身上,頭上,腳下,一會兒便落了一層。
女孩象小花人。
守衛的幾個獄兵圍過來哈哈大笑,親切地要將她們身上的楊花拍去,然而卻被拒絕了。
“大叔,請不要這樣吧,我們在這裏比賽呢。無根之花,要是在誰的身上落得最多,誰就是貴婦人呢。”
“是啊,我們比賽。”
“你們要爭當貴婦人嗎?貴婦人可不是好當的。”一個獄兵說道。
“難道我們長得不夠漂亮嗎?大叔。”一個女孩笑著回道。
“嗬,你們想著長得漂亮就能當貴婦人嗎?”
“是的,大叔。”
“我娘說了,一個女人,要是生得漂亮,長大了一定能當貴夫人。這樣,就能解救很多人呢!還能為整個家族帶來富貴榮華。”
“家族?”幾個獄卒驚住了。
“是啊,大叔。”女孩天真地回答。
幾個男人忽都掩麵而泣了。亂世,這就是亂世!
於是他們不再阻攔,輕輕地邊退邊說:“好吧,你們站在這裏飄吧。為了你們的家族,還有……祝你們將來都能成為貴夫人。”
花簾如神女傾灑,似乎也聽懂了他們的話。
無根之花在如此廣葇而又深遂的天地間飄飛舞動,三個女孩密密迅速被交織成了三朵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