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頭嗤笑,好像被她猜中了齷蹉的心思似的,未再多言,舉步出了帳門。
“尊主,馬已備好!”
滿腦袋風花雪月的事,一出門就被耳邊忽然響起的大嗓門嚇一跳。也趕上心情大好,並未責怪對方,心不在焉吩咐道,“箭呢?就給她朕那套‘赤金虯’吧。”
“尊主……”近衛開陽抱拳叩拜,似有難言之隱。陛下不是不知道,這女人乃是一名囚徒,且是個神箭手。這弓箭交到了她手裏,萬一出了意外,誰人能擔待得起?
“休在廢話。你要抗旨嗎?”白了對方一眼,厭煩地低斥,“朕叫你給她!”
“這……”眉心挽作個死結,無奈地歎了口氣,“遵旨!屬下這就去拿。”
伽羅將依次擺在案頭的衣褲裙裳穿在身上,不大不小,倒像是專程為她定製的。綃裙繡襖工藝精純,用的皆是上好的料子,非她平日裏穿用的那些可比。
這位元大人深沐天恩?自視比渤海王高澄還要闊氣?這普天之下,敢比渤海王更勝一籌的,怕是隻有大魏皇帝。
再看那釵鐶佩玉,竟比她平日裏佩戴的那些還要精美百倍,屈指可數的幾件,卻件件堪稱價值連城。更有那螺黛,胭脂皆來自海外,金盒上的圖畫皆非中華人物,高鼻深目,就像她曾經的那些突厥奴隸。
努力回憶著那日在獵場見到的九五至尊,隻記得一身耀眼的金甲,卻絲毫想不起對方的模樣。
環視這比漠北王廷的主帳還要大幾倍的寢帳,忍不住胡亂猜疑。
元瑾?
該死——
他會不會是元善見呢?
雪停了一晌,又下了起來。
高洋回到官署,守著泥爐把酒獨酌。有些後悔將薛憐奴抬進家了,苦悶時,竟連個說話的去處都沒有。
也不知伽羅如今是生是死,單憑那個姓元的老頭兒想來也不敢把她怎麼樣,怕的卻是皇帝的旨意……
蘭改這家夥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找人捎個口信也好,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是伽羅她……
越想越害怕,喝著熱酒,裹著裘皮大氅整個人卻縮成了一團。
不知喝了多少酒,幾乎醉得不省人事。恍惚聽見官署裏雞飛狗跳一陣吵嚷,拚命地睜大眼睛,忽而一片亂花,忽而一片流星,身子一沉,轟然墜入黑暗的寂靜。
伽羅?
伽羅……
地獄?莫不是到了地獄?
終於下了地獄!他就知道她做鬼都不會放過他的,她就是個混蛋,她舍不得他……
熱,好熱啊!
口幹舌燥,恍惚又覺周身一涼,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化了,是雪化了吧?濕漉漉的……
耳畔“啪”的一聲脆響,猛地打了個激靈,恍覺臉頰發燙,吃力地抬起眼皮,才知道臉上濕漉漉的不是雪水,而是被閻羅殿的小鬼當頭澆下了一頭冷水,想要伸手揉一揉疼痛的臉頰,驚覺手腳都被捆著。
已經死了,還怕什麼?借著酒勁放肆嚷嚷,“這是什麼鬼地方?陰司地獄?我要見你家閻王!”環視四下裏五花八門的刑具,還有刑床邊灼烤著鐵杵、烙鐵的赤紅炭爐,“我所犯何罪,要受如此刑罰?”
“你很快就會想起來的。高大人,下官乃是奉命而為,多有得罪了。”講話的人自他身後目光所不及的地方緩緩現了身。居然是個人,他以為不是個牛頭,也該長著個驢腦袋。
斂眉苦笑,“嗬嗬,這裏是不是同陽間一樣,早一點想起來就少受一點罪。好吧,我招,我招,我全招了。”雙目空洞,望著漆黑屋頂上撲朔的火光,喃喃絮叨,“我不該招惹她,不該跟她在一起。她嫁給了我爹爹,可我喜歡上她的時候,她還沒跟我爹爹定親呢。後來她嫁進了高家,就住在東苑,一牆之隔,我怎麼能不想她呢?”沉默了片刻,放任自己嗚嗚地哭號起來,“我說過,爹爹百年之後我就去同大哥說,我什麼都不要,隻要她。結果,我食言了。我辜負了她,我是個懦夫,我根本沒膽量對大哥說那些話。再後來,她改嫁進了王府,瘋了……”
“你不恨你大哥麼?”問話的“判官”,有意無意地引導,他卻聽不出來。
“恨!”牙根咬得咯咯作響,掙紮著抬起半截身子,憤然咆哮道,“我恨不得他死!”畜生!那碗“人參果湯”至今還讓他不住的反胃,唯有辛辣的烈酒能麻痹記憶的舌頭。
審問官了然點了點頭,想不到對方這麼輕易就認了罪,捋著卷翹的髭須,信口將天大的罪名扣了下來,“所以你就夥同那鬱久閭氏精心設下圈套,誘使渤海王去那農莊,亂兵重圍,弑殺長兄,一心想著與那禍水重續鴛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