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那天,煙合正在幫著母親和劉嬸剪窗花的時候,宮裏傳詔說婉貴人請煙合進宮一敘。眾人都不解,這婉貴人是皇上剛冊封沒多久的妃子,據說是衝到了天上,連當時貴妃娘娘的受寵程度也及不上這婉貴人。可是,她怎會找煙合?
煙合看著眾人不解的眼神,隨口敷衍道:“估計宮裏太寂寞了,婉貴人想找個人聊聊天吧。”要不還能怎麼說,總不能說,這婉貴人是自己混青樓的時候認識的花魁?娘親不得扒了她的皮。
這婉貴人,正是入宮不久的紅妝。
煙合收拾妥當後就隨傳話的小太監入宮去了。此時紅妝恩眷正濃,住在離皇帝寢宮最近的長信宮。
煙合走進去時,紅妝早已經屏退了下人,懶懶的依著靠墊窩在圈椅上,脖子上圍著厚厚的狐裘,顯得本就巴掌大的臉更加瘦弱了,迎著光仿佛能看見皮膚下紫色的經脈。見煙合進來,紅妝睜開眼,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到對麵榻上去。
煙合一點都不客氣地坐下,一邊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點心吃,一邊說:“紅妝姐姐,看起來在宮裏過的不錯嘛。”
紅妝瞥她一眼,淡淡地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終歸有一天,我也會如貴妃那般的,有什麼好的,不過是皇帝的一時興起罷了。”
煙合放下手中的點心,問:“貴妃?她怎麼了?”
“瘋了,被下令鎖在宮裏。”
瘋了?那個趾高氣揚的女人瘋了?煙合覺得心裏發寒,皇宮,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找你來是有事商量。”紅妝見煙合表情凝重,便轉換了話題。
煙合疑惑道:“什麼?”
紅妝起身,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回答:“報仇,當年陸府欠母親和我的,我都要討回來。”
煙合了然,紅妝進宮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報仇,隻是,要如何報?
紅妝看到煙合疑惑的表情,替她解答:“本想以貪腐之名將陸家查抄來著,但是……”紅妝突然皺了眉。
煙合接過她的話,替她說完:“但是又考慮到陸大哥,是吧?”
紅妝點點頭。陸喬,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從小就對她特別照顧。紅妝還記得,六歲之前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粘著大哥,後來她的娘親含冤而死,她被關在柴房裏一整夜,哭到聲嘶力竭後才瑟瑟發抖著昏睡過去,再醒過來時,是陸喬大哥跪在她身邊將她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裏才沒讓她在臘月寒冬凍死在柴房裏。再後來,姨娘背著爹爹要將她賣入沉香閣時,也是大哥拚死攔著。
現在的陸家,紅妝唯一顧及的便是陸喬。
煙合端起茶杯,眯著眼睛思索了一會,遲疑著問:“紅妝姐姐當真不念一點舊情了?事先說好,我沒責怪你的意思,你要我出謀劃策,自然要有個度不是,我怕做得太過了姐姐舍不得。”
紅妝聞言冷冷一笑,起身走到妝奩前從匣子裏取出一盒胭脂,打開遞給煙合。煙合狐疑地接過,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說:“有毒?我聞不出來啊。”
紅妝素手一抬,指著桃木案上瓷瓶裏的幾枝紅梅,神色懨懨道:“胭脂有毒是不假,不過若是沒了這紅梅,自然也就沒用了。”
煙合眉一挑:“這是什麼毒?”
“佳期如夢。”紅妝依舊語氣淡淡,似乎別人要害的不是她。
煙合拿指尖摩挲著胭脂盒外的花紋,道:“是陸家送來的?可是這麼做不是很明顯麼,一旦你出了什麼事,自然皇上就會懷疑到他們身上。”
紅妝無所謂的笑笑,回答:“是流瑾送來的,不止是送給我,而是給宮裏每位娘娘都送了,說是陸家的遠房親戚從西域帶來的。”
煙合眼睛一轉,接著問:“那,紅梅是誰送來的?”
紅妝知曉煙合一向通透,也不隱瞞,說:“是小五。”
煙合眼裏閃過冷光,道:“嗬,陸家有本事啊,連姐姐的貼身丫鬟都能收買了去。”小五是從紅妝到沉香閣就開始跟著她的丫鬟,沒想到竟然也被陸家收買。
紅妝自嘲的笑笑說:“陸家的人自從我進宮開始就一直想除了我,我越受寵,他們就越緊張。嗬嗬,我還沒開始動手呢,他們就已經按捺不住了。我可真是福大命大,還能活到現在。”語氣輕鬆,似乎隻是在說這別人的事。煙合卻聽的心酸,紅妝這幾年過的有多不好,她都知道。在別人眼裏,紅妝是個骨子裏透著冷漠的冰美人,隻有煙合知道她有多隱忍。
煙合起身抱住紅妝,堅定的說:“紅妝姐姐,我幫你報仇。”
紅妝卻突然把她的手拉下來,回答:“不,不用。”
“為什麼?”煙合愕然。
“背上了仇恨,便再也不會幸福了。”紅妝反手輕擁住煙合,聲音空洞“小合,以後不管怎樣,都不要恨,姐姐這輩子,受夠了啊。”
煙合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