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場飛災橫禍使馮源一籌莫展，家書千裏因路途難行，世道混亂，送不到遠在蘭州的長子手中。眼看家中斷炊，馮源隻得變賣家當。可是馮家都開始賣家當了，誰家還能要得起？就在這時，捕頭劉明奉新任縣太爺王懋庚之命前來調查馮家被搶一案。馮源將經過細細說與劉明後，央求劉明幫忙找個買主將一半土地兩千畝賣出去。劉明滿口答應。數日後，前來複命，道是新任縣太爺王懋庚念其素有善行，權且以每畝五十文將地買下，日後還可贖回。馮源自知劉明從中搗鬼，但活命要緊，隻得打落門牙往肚裏咽，遂立了賣地契約交與劉明，收了價值十萬文的糧食，那時候糧價已漲至斤麵五六百文了，十萬文銅錢所買糧食隻能折合麵粉約二百斤！
劉明做成了這筆買賣，從中每畝地賺取了五十文，喜滋滋出門而去，徑直來到亂石灘西崖下的拐窯內，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王象，你們好大膽，連馮家都敢搶，而今州裏來了緊急公文催查此案，新任縣太爺王老爺著我限期將賊寇緝拿歸案，此事與你們脫不了幹係，你幾個跟我走一趟。”王象、黑牛等人一見劉明來了，滿麵堆笑道：“原來是劉捕頭，快請裏麵說話。”進得窯洞，王象把驢頭湊近劉明道：“您就是借我三個膽我也不敢吃獨食呀！您老人家那份，我早就備好了，今兒晚上，還請您老人家備一輛馬車，我們哥幾個給您送到家裏去。”劉明嘿嘿一笑道：“這還差不多。”
這當兒，馮秉乾從內地征發至蘭州的兵將口中風聞家中出事，心裏將信將疑，急匆匆召來跟隨自己多年的叔伯兄弟馮康乾，備細說了家中被搶之事，“今天有換防官員回家，就勞堂弟帶上銀兩，十萬火急回家一趟。我已將一切安排就緒，就請即刻動身。”馮康乾遵命，隨換防官員起身，曉行夜宿，曆二十餘日回到將軍寨。
且說馮春一家，全靠馮源接濟活命，而今馮源被搶，斷了供應之源，全家老小立馬陷於饑餓之中。前幾天，馮春一家實在餓得頂不住火，正好看見一個孩童走過他家門口，走著走著突然就倒在了地下。馮春眼珠一輪就起了作孽之心。他乘人不注意，悄悄把這孩子抱回家，放在鍋裏煮肉。不巧的是，黑牛的姑父張列娃突然闖了進來。張列娃自從逃荒回來，衣食無著，在黑牛他們那裏混飯吃。起先王象看在張列娃救了柳葉眉的情分，讓他混口飯吃。但柳葉眉在拐窯裏沒住了幾天下身就開始潰爛，她也不好意思給兒子說，自己在野外找些草藥搗爛敷上，但無濟於事，潰爛麵積越來越大，竟至於全身都是，流出的水水發出陣陣惡臭，不到一個月一命嗚呼！柳葉眉一死，王象就下了逐客令，張列娃再也混不上飯吃，整天肚子餓得咕咕叫。這天，張列娃忽然想起馮春還欠他一大筐穀糠，就急急忙忙跑來討債。不想他冒冒失失進了門，正好看見馮春掀起鍋蓋翻肉，叉子上叉的居然是一條小孩胳膊！張列娃大驚失色喊道：“咦，呀呀，吃人哩！咦，呀呀，吃人哩！”邊喊邊往外跑，馮春見敗露了，扔下叉子隨後就追，兩人一前一後拚著命在街上奔跑，跑著跑著，幾乎同時倒在了街頭。張列娃當場斷了氣。馮康乾恰在此時來到家門口，急忙把父親背回家中，灌了些湯水，馮春才緩過神來。馮康乾見此光景，雙淚長流，心想盡管堂兄馮秉乾待他不薄，然而大難當頭，生死攸關，還是先顧自家活命要緊，就起了私吞銀兩之心。因馮康乾有武藝在身，一個人並不懼怕，遂帶了銀兩連夜奔赴縣衙，賄糴得二鬥穀米回家，救活了一家老小。編排了一通謊話，次日前去拜見馮源。
馮源一見馮康乾，喜出望外，以為救星來到，便急切地問候道：“康兒回來了？”
“回來了，大伯。”
“你跟你堂兄在那邊情況如何？”
“稟大伯，今年甚不景氣。災害頻繁，戰事不斷，生意難做。上個月又遭了土匪搶劫，賠了上萬兩銀子，大娘一病不起，堂兄愁眉不展。”
馮源聽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忙問：“你大娘和你堂兄不礙事吧？”
“略無大礙，隻是氣頭上的病，現已好轉。”
馮源鬆了口氣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那你這次回來——”
“逢此荒年亂世，堂兄不放心家裏，叫我回來看看。”
“那你堂兄說什麼了嗎？”
“堂兄叫我代他向家裏問好，其他沒說什麼。”
“噢——知道了，你去吧。”馮源徹底失望了。
兩千畝土地換來的糧食讓馮源一家活了不到兩個月，而今是米幹麵淨，連糠皮都沒有了。想要再賣剩餘的兩千畝土地，隻是無人要，吃虧也罷，不見劉明這廝的麵。眼看著一家老小即將餓死，馮源生出了一個念頭——賣掉一個親生女兒，少一張吃飯的口，也讓她逃條活命。可轉念一想，賣誰呢？三個女兒個個聰明伶俐，小樣兒跟她們的娘一樣生得乖巧可人，從小心肝寶貝地疼大，於心何忍呢？可是不賣又有什麼辦法呢？不賣就都得餓死。罷罷罷，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心疼了，賣吧！就把三丫頭萍兒賣了吧！萍兒究竟小些，記事淺，懂事少，忘得也快，以後長大了腦子裏這個圪節也小，娃這一輩子也不至於太傷心。又一想，賣掉女兒也賣不了幾個錢，如今不要說糧食了，就連秕穀樹皮都貴如金，賣女的錢能救得幾天緊？要說便宜隻有人便宜，可自己年老體衰，兒子又小，女兒不濟事，外出搶回個人來吃怕也辦不到，倒不如拿賣女之錢再買回個小丫頭來殺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