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終於出現在觀瀾樓所能俯瞰到的水域,不待樓上的人呼朋引伴,沿著曲江兩岸的歡呼聲已經從遠處動地傳來,猶如潮嘯。
“終於到了!”眾人精神皆是一振,紛紛擁向了欄杆,一時間樓上一片揭簾聲。
裴二十四娘性格本就活潑,聞言就要去拉元秀:“快去搶個好位置!”
“二十四娘你溫婉一些,守真道長可是出家人,最是清心寡欲,豈能和你一樣?”斜對的王子故未曾漏過元秀眼中迸發的期待與欲要起身的動作——說到底,元秀還是愛熱鬧的年紀,前者不動聲色的一句話,卻叫她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由進退兩難。
被杜野提醒過的盧嘉行冷眼看到她麵上一閃而過的懊惱,將她當成誰家性格古怪的女郎的盧九借著金樽的掩護暗暗勾唇竊笑。
還是柳折別出麵解的圍:“道法自然,自然出乎本心,修行之人,講究的就是脫去束縛,騁翔宇內,二十四娘天真淳樸,也難怪會與守真道長相契。”
崔風物神色不動,盧嘉行雖然在知道元秀出身並非普通女郎後不屑與她計較,但對柳折別到底還有一絲不忿,嗤笑著道:“若不是方才守真道長出來時二十四娘特特介紹過柳郎,我還當柳郎也認識道長呢!”
他話裏暗有所指,座中都不是糊塗人,王子故與崔風裁、裴二十三娘頓時以探究的目光,來回注視著柳折別並元秀,元秀雙眉一蹙,崔風物淡然道:“柳郎到長安還不幾日,若他當真交遊廣闊了,我也不必處處帶著他了。”他話裏的意思,自然是要為柳折別撇開與元秀的關係。
隻是盧嘉行卻不信,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元秀,微笑:“說起來方才竟未注意,守真道長雖然麻衣道髻,卻難掩天生麗質,不愧是玄鴻元君的弟子!”
“觀主素來重德不重色,何況修行之人,外表不過是一具皮囊罷了,盧家郎君淺薄了。”元秀見他笑得曖昧,心頭火氣,冷冷的道。
然而她態度如此強硬,卻叫盧九更加相信了杜野的話,他微笑著借舉樽掩住表情,暗暗揣測她到底會是哪家的女郎,或者從前不在長安?不然,以他的交遊,不可能全無聽聞。
裴二十四娘對他做了個鬼臉,拉著元秀,並裴二十三娘一起掀簾而出,擁向欄邊。
“十一娘不去?”見座中女郎隻剩了一個,王子故依舊坐得端莊,一直沉默的崔風裁終於開口,好奇的問道。
王子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等一等窈娘,她也該來了,怎麼如此的慢?”
聽到自己妹妹,崔風物也微微皺了下眉,站起身來,對另外幾人點了點頭:“我去看看。”
“你呢?”王子故看向了盧嘉行,輕笑,“裴家姊妹可是去了,你怎不跟著?人這麼多,就不怕她們被擠著了?”
“樓上都是杜三和杜七請來的人,大半相識,何況她們兩個又豈是好欺負的?”盧嘉行微微一眯眼睛,看了眼她身旁的崔風裁,“崔四今日是專門來喝酒的麼?”
崔風裁此刻麵前已經空了兩個秘色瓷壇,聞言懶散道:“你知我不擅言談。”
說話間他斜眼看向了柳折別,笑著問:“表哥也喜歡這葛蒲?”
柳折別仰頭飲盡樽中,方淺笑道:“正有些渴了。”說完,複斟一樽,幾乎滿溢出來的酒水,返照出他黯色深沉的眸光,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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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著身為女郎,又與樓上大部分人熟識,裴家姊妹並元秀很快在欄邊尋到了最宜於觀舟的位置,但見此刻曲江池邊已經是人山人海,池中素來平靜的水麵,被槳劃出一片雪浪,差不多有七八艘龍舟同時擁入了眾人的視野,色澤各不相同,舟頭舟尾皆作了獨特的標記,舟上健兒打著赤膊,隻著一條牛犢短裳,頭上和腰間束著與龍舟同色的絲絛,精壯的上身上泛著光亮——為了不影響行動,這些人都在身上抹了桐油,以保證沾水之後,水珠會立刻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