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呢?中間可起來過?”一回到珠鏡殿,元秀便問采紫,後者一邊替她打起簾子一邊回道:“一個時辰前大娘才起來過了一回,奴把耿靜齋開的藥拿去讓大娘喝了,後來又昏昏睡了過去。”
“大娘的滯夏越發的嚴重了。”元秀搖著頭,隨手把臂上長帔解下,采綠忙接住了。
庖下采橙早就準備好了摻了碎冰的烏梅飲呈上來,元秀喝了半盞,道:“耿靜齋這回開的藥,大娘喝了如何?”
“耿太醫說須喝上兩回才能知道。”采紫招手叫進兩個小宮女替元秀打著扇,道,“往年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準備去驪山避暑了,今年因為嘉城公主並昌陽公主的正事,暫時卻是走不了的。”
昌陽公主下降之後還有個回門,這個倒也罷了,總可以帶上公主並駙馬一起去華清宮,隻是長安驟然爆出的任秋之案背後還不知道會牽扯出什麼事情來,又涉及到了皇家聲譽,加上三位到了年紀的公主的婚事……所以至今豐淳都沒有提出避暑之意。
這些元秀心裏都清楚,其實珠鏡殿靠近太液池,池上自有風來,日夜殿裏都放著冰盆,除了外出射獵需要攜帶清涼解暑的藥物,並被叮囑練習時要多加注意,若有不適需得立刻停下歇息外,她倒沒有覺得什麼不便。隻是薛氏平素裏生龍活虎,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懼夏的症狀如此嚴重,連耿靜齋都沒有什麼好辦法。
采紫說的暫時還是猜測,元秀卻是知道,任秋之案不水落石出,至少豐淳要心裏清楚前,是絕對不會離開長安的,畢竟帝國如今的執掌者還太年輕,豐淳繼位也才三載,偏偏憲宗皇帝時,在各處所用的,都是一些非常能幹的人。
以憲宗皇帝的年紀閱曆並手腕可以駕馭這些人時,他們是帝國忠誠的守護者也是皇室得力的助手,但當主人換成了年輕又閱曆明顯不足的豐淳,想要如憲宗皇帝那樣人在驪山避暑而對長安如指臂使未免太過吃力。
她坐在榻上怔怔出神,見狀眾人舉止越發輕下來,良久她長歎一聲,麵色掙紮,似乎在下什麼決心,采綠見狀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婉轉道:“大娘雖然懼夏得厲害,但耿太醫開的藥卻是最最溫和的,耿太醫說,大娘年初在晉陽那邊傷得重,後來雖然好了,但如今借著懼夏,服了藥物長睡,未免不是一種休養,阿家不要擔心。”頓了一頓,究竟正麵說了一句,“五郎那邊如今事情也多,一時間怕是無暇去華清宮,阿家且忍一忍。”
元秀不滿的看了她一眼,薛氏是照料她長大的乳母,還有姨母這重身份,元秀自然重視,但豐淳是她胞兄,元秀又如何是不知輕重之人?如今薛氏雖然喝著藥成日裏昏昏欲睡,到底人也沒大事,她又怎麼會為此逼著豐淳駕幸華清宮呢?
“其實阿家單獨帶著大娘去華清宮也不是不成,隻是到底要等到了昌陽公主下降。而且阿家生辰就在七月,今年需加笄禮,必定是要提前回長安準備的,這樣在華清宮也待不了多久。”采藍對采綠使個眼色,好言勸道,“奴想五郎至今未提駕幸華清宮想來也有這個緣故。”
“今年熱得格外早,我記得往年這時候是沒有這樣熱的,即使隔幾日就下一回雨也一樣。”元秀把剩下的烏梅飲喝完,挽了挽臂上的碧玉鐲,道,“看這天色,黃昏時怕又要下上一場了。”
眾人聞言都看向了最近的窗,窗邊侍立的小宮女乖巧的挑起簾子,但見西天一片血色,而頭頂的地方卻烏沉沉的仿佛黑暗忽然的降臨。
“這雨怕是會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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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雨怕是會大得很。”迷神閣中秋十六娘所居住的小院,秋十六娘穿著七八成新的琥珀色掐銀絲鏤杏花半臂,半臂的領低低的,裏麵一件雨過天青織成牡丹訶子,下邊一條牙色羅裙,手裏捏著柄描金折扇,半垂著頭,幽幽的道。
從燕九懷的方向看去,因著角度的緣故,陰影將她的麵龐分作兩半,未施濃妝的臉色上的憔悴被暗影蓋住,卻隻覺得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淒婉與動人。
隻是燕九懷卻不上當,他警覺的上下打量著秋十六娘,後者不開口,他也不作聲,身為探丸郎中幾乎每次都摸到赤丸的成員,他的耐心不言而喻,如此到了黃昏時,秋十六娘終於說話了,但這句話卻有點沒頭沒腦。
因此燕九懷認為,她一定還有下文,結果等了半晌,秋十六娘卻再無動靜,終於,烏雲壓城,雨是嘩啦一聲落下來的,一會功夫就成瓢潑之勢,打在屋簷上麵響作了一團,秋十六娘所在的窗前恰好是雨的來向,劈裏啪啦的雨點兒砸進來,落在她的身上,不多時就濕了雲鬢、濡了裙裳,她卻好像沒有感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