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折丈高嵌雲母屏風被完全打開,屏風上懸掛的卻不是常見的牡丹富貴或麗人遊春之類的圖,而是一張極為詳細的夢唐疆域圖。
雖然是白晝,但夢唐鬥拱深遠的內室裏依舊有著揮之不去的昏暗,故此旁邊另外點了數盞燈火,將夢唐疆域照的纖毫畢現。
杜青棠著大袖圓領玄衫,施施然負手站在了圖前,卻不是麵向此圖,而是看著堂下,悠然說道:“這幅夢唐疆域圖,從我五六歲時頭一次見到,一直到現在,我看過不知道多少次,已經多到了就是瞎了眼,給我一根樹枝,也能夠在沙地上將它完全描繪出來!隻不過,我卻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堂下站著杜拂日,青衫廣袖,碧玉頂簪,冠玉般的麵頰上此刻卻是毫無表情,聽了杜青棠的話,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淡然道:“太宗皇帝時滅東.突.厥,收漠南,吞薛延陀,定漠北,設安北都護府與單於都護府,南及羅伏、北納玄闕,西至安息,東臨哥勿,分天下十五道三百六十州,長安居中,垂拱四方,俯瞰萬國來朝,何等遼闊?如今北患回紇,西憂吐蕃,東蟄契丹,南有南詔,但凡漢家兒郎,又豈願意就此圖而為?”
“你可知道我五六歲時頭一次看到此圖是在什麼地方?”杜青棠忽然問道。
杜拂日這回卻搖了搖頭:“不知!”
“是在你父親的房中。”杜青棠悠悠的道,“這幅圖,就是他親手所繪!”
杜拂日皺起眉:“大人似乎就比叔父長一歲?”
“不錯!”杜青棠點了點頭,神色悠悠,“那時候你父親剛從你的祖父聘來為我們啟蒙的先生那裏聽到了一段沙洲張議潮之事,心血澎湃,不能自已,因此出了學堂,就悄悄去了你祖父書房裏偷出一副疆域圖,因怕你祖父發現,就自己臨摹了一幅藏在房中,卻不想我去他房裏時翻了出來。”
“你父親束發時入國子監讀書,與憲宗皇帝親善,我也因此與先帝親近,當時懷宗皇帝在位,沉迷丹術,寵信方士,朝政委於宦者王太清之手,王太清生性殘暴狡詐,戕害朝臣、肆意假旨之事可謂是家常便飯,原本懷宗皇帝欲立長子英王為太子,英王比憲宗皇帝長了十餘歲,謙遜聰慧、禮賢下士,乃是朝臣一直讚同的儲君之選,誰知王太清畏懼英王之年長且有慧,假借懷宗之名,送了一盒肉羹去給英王,英王食之暴死,王太清卻詭言英王乃是暴病之故,自英王起,懷宗皇帝出色子嗣幾無脫逃者,包括英王次子,廣陵王也在數年後,因在宴上被懷宗稱讚了幾句,沒出幾天就暴病而亡。”
杜青棠悠然說道,“如此一直到了懷宗皇帝膝下可以為儲的人裏隻剩了憲宗皇帝與魯王時,懷宗皇帝年事已高,且因長年服食丹藥,步伐空虛、肌體乏力,群臣再次請立儲君,當時魯王尚且年幼,懷宗皇帝因此立了年長的憲宗皇帝——當時憲宗皇帝並不出色,自幼功課平淡,騎射也都乏善可陳,而且生母出身寒門,又早已失寵、鬱憤而死,饒是如此,憲宗皇帝在東宮依舊謹言慎行,茶水飲食,都要貼身宮人咽下半晌無恙,方敢入口。”
杜拂日平靜的聽著。
卻聽杜青棠話鋒一轉,繼續說起了杜丹棘:“當時長安最負盛名的少年郎,莫過於你父親與趙郡李家的李二郎李瑰!時人戲謔說開元有李杜,今亦有李杜,約是盛世複興焉?後來憲宗皇帝繼位,雖然未能複榮耀如開國之時,但前朝好歹也算中興之朝,倒也算是一語成讖。”
“你父親與李瑰差不多時候進入國子監讀書,當時太子亦年少,時常往國子監中來,與年輕學子嬉戲。”杜青棠說的輕描淡寫,但杜拂日卻明白,憲宗皇帝當時雖然年少,但生長宮闈,自己的兄弟侄子又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王太清之手,連帶憲宗皇帝自己都如履薄冰,他到國子監,又怎會專門為了嬉戲?多半是因為前朝諸臣王太清看得太緊,憲宗皇帝這才轉而從國子監入手,畢竟能夠進國子監的,除了書讀得好外,多半也是名門之後,與前朝同樣有著千絲萬縷的機會,何況彼此年紀仿佛,還可以借著嬉戲為掩護,不容易引起王太清的疑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