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年僅十歲的徐王李佑來說,十年的深宮生涯以及生母盛才人的殉葬雖然使得他比尋常十歲孩童要沉穩與沉默許多,但豐淳三年七月初的這一個夜晚,他與絕大部分十歲孩童一樣,聽著外麵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縮在董不周的懷裏瑟瑟發抖——延英殿原本就靠近玄武殿,當玄武殿被點燃之後,高大巍峨的宮室在烈焰之中呻吟著倒塌的經過,因著距離太過臨近的緣故,聽都聽得清楚。
董不周渾身顫抖,但卻依舊死死將他護在了懷裏,喃喃的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麼還是想要安慰他,這一夜漫長的讓李佑恍惚間以為是已經過了幾十年。
天亮的時候,濃鬱的木材焦味傳遍了整個延英殿,沉重的甲胄聲碾過了丹墀,為首的禁軍統領麵容陌生,他以沾染著血跡斑駁的長槍挑開重重紗幔,看到了延英殿最深處的主仆兩人,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徐王殿下?”
李佑默默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抱緊了董不周,董不周鼓足了勇氣,大聲喝道:“你們……你們大膽!知道是徐王殿下,如何還不行禮?”
那群禁軍聞言,俱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主仆都是心中冰涼一片……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笑過之後,那為首的禁軍統領卻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一本正經道:“末將穆湯,參見徐王殿下!請殿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有他帶頭,身後眾卒都嘻嘻哈哈的行了禮,李佑勉強道:“平身!”
穆湯站起了身,笑眯眯的道:“哦,對了,末將到這裏來,是為了告訴徐王殿下一件事,那就是豐淳無道,致使黃河沿岸生靈塗炭,因此邱監與杜相將他廢了,但念其究竟是憲宗皇帝骨血,將尊其為太上皇,不日移居南內……如今群臣正在議立新帝,殿下說不定,也有可能承位喲!”
說著,幾人彼此對望,皆笑得意味深長。
李佑明顯的感覺到了董不周的手一抖,他抿了抿嘴,低聲道:“你們出去吧。”
穆湯聽了,也不生氣,笑著抱了抱拳:“殿下既然不喜我等在眼前,那麼我等就先退出寢殿,隻不過,如今群臣還沒議出新帝人選,邱監擔心殿下安危,故此派我等前來保護殿下,卻是不能遠離的,還請殿下,也為了自己的安全,莫要隨意亂走,請隻在延英殿中嬉戲便可!至於太液池、蓬萊山,卻也太遠了點。”
他有意咬重了嬉戲二字,那毫不掩飾的嘲諷讓李佑目中本能的露出了憤怒之色!
但穆湯卻大笑著帶人出去了。
“殿下!”感覺到李佑劇烈起伏的心情,董不周嚇得趕緊將他放開,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撫著背,念叨道,“殿下萬萬息怒!如今……如今情勢危急,便是看在了盛才人的份上,殿下須得愛惜自己的身子!”
“方才那人……”李佑喃喃道:“寡人……寡人乃是王爵,他、他們竟然敢!”
李佑雖然性情安靜,怎麼說也是憲宗幼子,他的生母盛才人,在世的時候最得憲宗皇帝喜歡,憲宗愛屋及烏,對這個幼子也是極為寵愛的,所以他生來性.子比憲宗其他子嗣要寧靜,但憲宗在時,宮中卻也無人敢輕慢於他,到了豐淳的時候,王子節慣於八麵玲瓏,自然更不會讓他受冷落,如此也與元秀一樣是錦繡堆裏長大、聽慣了阿諛奉承的,幾時被人如此無禮過?
這會竟氣得全身哆嗦!
董不周從前雖然是伺候過盛才人,盛才人從進宮起便一直很得意,從沒失過寵,一直到了殉葬也是極榮耀的,但他進宮卻比盛才人早多了,雖然不曾見過王太清,卻是見過曲平之的跋扈的,那個時候王太清才誅了不幾年,曲平之取而代之後何嚐不是驕橫成性,連宰相杜青棠都敢當朝出言不遜……似董不周這樣當時才進宮的低階小內侍,雖然因與曲平之出身相同,並沒有被格外為難,但在他麵前也是戰戰兢兢——再者他怎麼也是奴婢的身份,對穆湯等人的囂張倒是覺得並不奇怪,隻是這會見李佑如此憤怒,也不敢多言,隻能慢慢的哄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