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夷簡風塵仆仆,才進魏州,卻立刻感覺到了一股迥然平時的緊張氣氛,回到節度使府,賀之方親自站在石階上等待他:“你跟我來。”
書房裏鋪著巨大的坤輿圖,河北到長安的數條官道尤其被醒目的劃了出來,紫檀木鏤刻猛虎下山的翹頭案上淩亂的散著幾張宣紙,其上字跡草率,顯然是隨手寫下,鎏金博山爐已經熄滅,但書房裏還殘留著醒神香的氣息,顯然賀之方昨夜親自在此處與部屬商議過趁長安宮變進軍一事。
“你在路途上沒有收到長安急報,我先與你說一說。”賀之方見賀夷簡雖然仗著年少力壯,但這一回星夜飛馳回來,還是麵帶疲乏,眼中便有幾分心疼,但究竟還是沒叫他去休憩——原本,長安到河北雖然用了鴿信,到底也有探子打聽了消息再設法傳出的耽擱,如今正是緊要關頭,杜青棠之能,賀之方最清楚不過,便是給了他三五日的時間,也足以讓他將局勢穩固不少,因此賀之方也不羅嗦,直截了當的道,“長安確實出了事,邱逢祥在四日前發動宮變,先是清肅了神策軍中忠誠於皇室的士卒與統領,其中豐淳帝一手提拔的、從前東宮出身的統軍使袁別鶴在玄武殿左近焚宮警示無果,血戰而死!此刻整個大明宮,並大內、南內,可以說整個長安都在神策軍戒備之下!”
“宮變當晚,長安平康坊一等一的閣子迷神閣以十幾年前琵琶之技冠絕長安的秋十六娘重新登台獻藝為名,將滿朝文武裏麵一大半都邀了過去,其中包括皇後的親生父親、司徒王展,並其子王子瑕,以及其餘眾臣,並有許多士子。如此宮變次日清晨,這些人全部被杜青棠邀到了太極殿議事……豐淳帝如今已經被尊為太上皇,不日群臣將議立新帝,聽聞這會瓊王與代王支持者最多。”賀之方說到這裏,臉色很難看,“你先前說過燕俠之徒燕九懷與迷神閣關係親密,可見此事探丸郎也在其中,當年燕俠之所以離開長安,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不欲將探丸郎牽扯進朝局之中,而杜青棠對燕俠有恩,燕俠此人雖然刺客出身,卻最重信義,雖然被杜青棠誆過一回,總是還沒狠下心來對付他,最後思來想去隻有一走了之!如今看來,不論杜青棠是從秋十六娘入手還是從燕九懷入手,探丸郎這一回出了手,那麼以杜青棠的手段,將來他們想抽身也難了!”
賀夷簡皺起眉:“豐淳帝便一點翻盤可能也無?”
“你問的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賀之方點了點頭,“豐淳帝托易道長帶出了一封血詔,從易道長傳回的第二封鴿信來看,豐淳帝在詔書裏怒叱杜青棠並邱逢祥不臣之心,並抓住了韋杜姻親關係,將換田之事引起的風波,皆推到了韋造受此二人之命欺瞞於上上麵去!詔令諸鎮出兵勤王!”
“隻有血詔?”賀夷簡想了一想,“玉璽如今在誰的手裏。”
賀之方歎了口氣:“易道長去遲了一步!玉璽如今在邱逢祥手中!卻是拿不出來的。”
見賀夷簡聞言凝神思索不語,賀之方倒是鬆了口氣,進書房這麼久了,賀夷簡還未曾問過一句元秀公主的下落,看來自己這個獨子雖然任性驕縱,卻也並非事情輕重不辨之人,他正要思索著怎樣將徐王之事告訴賀夷簡,卻聽賀夷簡喃喃自語道:“四天……如今新君還未繼位?”
“長安最近到的消息,道是瓊王、代王這兩派爭執難下。”賀之方隨口說了一句,賀夷簡卻搖頭:“這不對,父親方才已經說了,如今長安皆在神策軍戒備之內,並且杜青棠從前朝到本朝何等聲名?他既然也插手了宮變之事,如今哪裏還有群臣說話的地方?叫他們上太極殿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真正有資格在新君人選上麵表決的實際上也隻有邱逢祥與杜青棠兩人!但如今宮變已經過去了四天,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再者,豐淳帝留下血詔之事雖然給了易道長,因此杜、邱兩人或者此刻也還未知,但新君一日不立,長安一日難寧,長安不寧,便是給我等諸鎮機會。”賀夷簡皺眉道,“這一點尋常庶人中聰慧一些的都能夠看出來,以杜、邱兩人的眼界如何不知?為何還會蹉跎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