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宮變以來,元秀還是頭一次與東平、雲州見麵,三駕公主儀車一字排開停在了宮道旁,按著公主的規製,車邊侍衛侍從如雲,其中兩駕儀車裏都打起了車簾,露出車中之人,東平公主明顯得憔悴了不少,她的容貌在皇室諸公主裏麵本就屬於平凡一類,如今這一瘦竟顯得有些衰老,讓元秀一見之下竟有心驚之態。
雲州亦是比從前安靜了許多,她身上的桀驁與嬌縱如今都收斂了起來,靜靜的坐在了馬車裏,見元秀的目光移了過去,方點一點頭,叫了一句九姐。三人今日都穿了公主禮服,雖然沒有人認為豐淳被尊為太上皇是一件喜事,可如今既然是要去探望太上皇,總也不能麻衣素服,皆施了淡妝、插了釵環。
隻是即使如此到底難掩索然之態。
元秀又與東平打了招呼,方才上車,隻是采藍與采綠正要跟隨而上時,卻被車旁的侍衛攔住了,話說得很客氣:“兩位娘子且慢,杜相已為貴主安排了人陪同,如今正在宮門處等待,今兒便不勞煩兩位娘子了。”態度和善,但侍衛的表情卻極為堅決。
采藍和采綠都是變了變臉色,一起看向了元秀,元秀心不在焉的點了一點頭,她如今已經差不多揣測出了杜青棠的用意,長生子與魏州的關係絕對不簡單,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隻是當年他明明得到了推.背.圖的前兩象——憑著那兩象的圖案與讖語,以及那使憲宗皇帝與杜青棠都為之心驚的解釋,足以使河北待之以上客,不敢怠慢!
可他卻沒有這麼做,甚至這些年來,夢唐時日無多、李室福祚已盡的消息從來都沒有傳出過。
甚至因著憲宗皇帝削藩、集權的種種舉措,杜青棠這位宰相之名威震諸鎮……包括賀之方都是戰戰兢兢那些年,長生子都不曾將這個消息傳出過。若說魏州早已知道此事,卻一味壓製,卻也沒什麼道理,畢竟長生子拿到推.背.圖的前兩象並歸魏州救治賀夷簡時,憲宗皇帝的聲威遠遠未到明主的地步,在那時候長安威信還不及此刻……正是夢唐虛弱之時!
當然這樣的情況也未必沒有解釋,那就是河北雖然早已知道夢唐福祚無多,但也深信讖語,知道夢唐尚有三朝國祚,因而選擇了先行臣服……但若是這樣,這些年來河北自然也要為亂世的到來做足準備……元秀對於河北這些年來的動向並不清楚,可杜青棠是絕對不可能不留意的,以杜青棠的老辣,若是覷出河北已知此事,又何必再要自己這個公主出麵為誘餌,迂回了九曲八折的試探長生子與魏州的關係?
而長生子這麼做卻又到底為了什麼呢?
當初他出山是為了推.背.圖,所以他結交世家,在關中弄出偌大名聲……這些都是合乎他這個目的的,但與魏州交好又算什麼?因連夜趕到魏州救治賀夷簡的緣故,他先前在關中苦心經營出來的聲望毀於一旦——憲宗皇帝沒有明著將他定為奸細,畢竟其時河北也是自稱為長安之臣的,再加上長生子在坊間名譽極好。
他從世家入手,幾番暗示下來,長安望族都權當從來沒見過長生子這麼個人,如此下去,漸漸的也沒人再提了……
此人自稱為李淳風後人,歆慕祖師親手所作的推.背.圖本也不奇怪,隻是他與魏州的關係委實讓人心生狐疑。
而且當年他似好心似坦白的告訴郭家讖語之意,旋即前往魏州……這裏麵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謀害?元秀目光之中露出淩厲之色——如果是後者,那麼讓豐淳恨了這許多年,自己左右為難多年的根源,卻竟是著落在了這妖道身上!
元秀暗暗咬牙……
儀車沿著宮道轆轆而行,經過宮門時照例停了一停,元秀眼前忽然一黯,她下意識的抬起頭,卻見李十娘正笑嘻嘻的挑開車簾走了進來。
“是你?”元秀想起方才侍衛阻止采藍和采綠上車時曾說過另有安排,卻沒想到會是李十娘,仔細想起來,確實李十娘在長安少年女郎裏麵實力算是佼佼者了,隻是她的兄長——李複李子反乃是長安人緣最好的少年郎,況且宮變那一晚,李複也是恰好出現在了迷神閣不說,杜拂日一曲成名的事情,他裏裏外外也沒少插手……先前在終南山的時候,遊覽翠華山那一回,從近身禁軍士卒的態度不難猜出,李複對李十娘這個妹妹十分憐愛,自己今日出行可是為了作誘餌去的,可不是簡單的探望,卻不知道是杜青棠還是邱逢祥出了麵,也不曉得用了什麼辦法居然哄了她來。
元秀見她笑嘻嘻的,心中暗哼了一聲,她估計李十娘怕還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
卻見李十娘已經就著車中的地方給她行了禮,元秀先前與她便算不上好,這會便淡淡道:“不必多禮了,怎是你來陪本宮?”
“杜家郎君擔心貴主這些日子病著,臣女自幼跟隨兄長習武手腳總比尋常宮女利落些。”李十娘這樣回答時嘴角一絲笑意難去,雖然元秀貴為公主,先前她還是因為翠華山的事情被元秀抓了,從終南山到長安的路上都是被看著的,回了長安,還是念在了趙郡李氏的麵子上,才放了她,但也給了李家一個她不敬公主的罪名警告,隻是李十娘性.子一向直些,又因為如今華工那時遭遇大變,新君雖然是元秀的侄兒,可誰都知道如今大權皆在了邱逢祥與杜青棠手中,新君別說如今才六歲了,就是六十歲又哪裏有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