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葵花纏枝牡丹貼金箔秘瓷碗中盛了鐵鏽色茶湯,在燭火下顏色格外的深沉,跪在幾前的少年眉目疏朗,半挽的袖底卻露出一雙傷痕交錯的手來。
燕九懷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麼:“這是京兆府幹的?”
“當然不是。”任秋懶洋洋的笑了一下,“京兆孟尹是憲宗並豐淳兩任帝王的心腹,怎麼會不知道我的身世?他不介意對我用斬刑,但絕對不會對我動私刑,尤其是在我處斬的刑罰下來後,一直都是好生將養,好叫我乖乖上路!”
任秋看了眼自己臂上的傷痕,淡淡道,“這是我自己弄的。”
“哦?”
“不這樣,我那個父王怎麼肯給我這樣一座宅子並這些陳設。”任秋淡淡的道,“雖然包括他在內,很多人都認為,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福大命大了。”
燕九懷淡然道:“你的確命大,若非孟光儀一意鼓動太上皇複位,因此暴死,京兆依舊是他在掌管,便是齊王也不敢打這李代桃僵的主意!”
“這話旁人說了也就罷了,燕小郎君說這話實在讓人寒心——若非令尊所賜,我還是好端端的在長安做我的紈絝,迷神閣那鶯娘之死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任秋忽然收了笑,一字字道,“如今我阿娘身死,我被迫改名換姓,幾乎無法在長安繼續待下去!即使如今勉強住在這裏,卻從進來起再也沒有踏出半步!這樣形同走肉的日子,皆拜燕小郎君之父所賜,小郎君居然還能夠如此坦蕩……真不愧是探丸郎中人!”
“此事雖然我當時不曾插手,但既然入城之後頭一個找你,當然也有所了解。”燕九懷一推茶盞,不屑的掃了他一眼,冷笑著道,“當初家父隻是給你一個建議,是你想著認祖歸宗,結果卻低估了齊王殿下的狠心,又能怪得了誰?”
任秋一窒,隨即若無其事的笑了起來,搖著頭道:“他不是狠心,他若當真有狠心,他又沒指望登上帝位,無須在乎長安世家的支持,長孫明鏡又能奈何他什麼?”他歎了口氣,“他是懦弱,長孫明鏡區區一介婦人,卻也能夠轄製得他不敢認我!”
燕九懷微哂:“你既然清楚這一點,當初又是自己答應了家父,莫非還要繼續遷怒我麼?”
“我怎敢遷怒於你?”任秋微笑著道,“我費盡心計留在長安,正是在等著你!”
燕九懷認真看了他一眼:“你幾時知道家父的死因?”
“我不知道。”任秋爽快的承認,“無論是大內之首邱逢祥這個身份,還是神策軍之首領,或者是郭家十五郎,令尊三個身份裏的任何一個,都不是我這樣一介私生之子所能夠高攀的上的,何況長安遍傳邱逢祥遇刺身亡時,我還在京兆的牢房裏數日子,又怎麼可能知道深宮之中發生的事情?”
見燕九懷皺起眉,任秋笑眯眯的說道,“我堅持留在長安,是因為我知道你與邱逢祥的關係,他死了,你卻忽然從長安銷聲匿跡,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後來打聽到你還沒死,也沒去河北尋仇,我就覺得邱逢祥恐怕死的不太清楚!而你的性格,以及經曆,絕對不是有仇不報之人!我留在長安,遲早會等到你,邱逢祥一死,他的舊部,杜青棠不可能不出手清理,到那時候你能夠找的人一少,說不定也會來問問我了。”
燕九懷冷笑著道:“然後呢?”
“然後?”任秋慢條斯理的道,“你的仇人是杜青棠與杜拂日叔侄,而如今皇室猶如傀儡,大權皆在這對叔侄手裏,想要替邱逢祥正名,那是絕無可能之事!而且邱逢祥恐怕也沒什麼名可正的……”說到這裏,見燕九懷臉色難看,任秋換了語氣,繼續道,“再加上你擅長的乃是刺殺,所以我想,你如果要報仇,估計和你的本行脫不了關係。”
“無論你刺殺了杜氏叔侄,還是你被殺了,對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任秋悠悠的說道,“你說當初是我答應了邱逢祥,拿自己的命去賭齊王的愛子之心,這沒有錯,不過邱逢祥那番說辭,也是功不可沒啊?”
——去年年初的時候,邱逢祥使人尋到了任秋,開門見山,問他是否願意認祖歸宗,任秋從小便知道,他所姓的任乃是隨母,實際上,他應該叫做李秋,皇室之李,隴西李氏,悠久而輝煌的門第,高貴的血脈,尊榮的地位,那才是他應該享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