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羲和山百裏之地, 是一片廢墟, 這裏曾經是頂起天界的不周山, 也是通往天界唯一的路。後來不周共傾倒, 天界之路隔斷, 於是這羲和山成了重新頂起天界的神山, 在羲和山四周是遠古眾神在不周山傾倒後, 合力立下撐起天界的十九根天柱。其中兩根天柱已經斷裂,這便是明心入魔後撞斷的天柱。
千辭走到那斷裂的兩根天柱邊,撫著斷壁殘垣, 上一次夫軾是被鎮壓在了人界之下的六界夾縫,而這一次,他要一勞永逸地將他直接鎮壓在天柱之下, 積石成山落雨成嶽終究隻是一時, 他要以這天界之威,將夫軾徹底封印, 而他也將隨他永沉這天柱之下。
他想到了什麼, 突然笑了一下, “曲脆雙膝, 背負天柱”, 看來這金筆天書的警言還是挺準的。
所以這金筆天書隻寫下了一個結局, 再用警言預示了另一個結局嗎?
千辭覺察到兩個人走到他身後。他轉過身,看到祈崆與夙葭。
祈崆喚道:“師傅。”
夙葭卻克製地喚了一聲:“神尊。”
“師傅,你明天真的要將夫軾引到這裏來嗎?”
“不錯, 明天便是我與他最後的了結。你們兩個明天就不要過來了, 祈崆你還是凡人,而夙葭你幼時傷過精元,你倆都承受不住我開啟封印時召喚的強大力量,遠遠離開吧。”
夙葭動容道:“神尊,你還記得我,記得我是你救過的一株草植?”
千辭道:“你不必叫得這麼疏遠,你是我這一世的徒弟,便是我千辭永遠的弟子。”
“師傅……”夙葭忍不住哭泣了起來,再沒有以往高傲清高的姿態,“師傅,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我,我舍不得您……”
祈崆沙著聲音道:“師傅,你可有什麼未成的願望,我與夙葭將弟子竭盡後半生為您實現。”
“願望嗎?”千辭想了想,笑道,“如果你們的小師妹主動來找你們,不要將她推開,因為她隻有無法忍受孤獨了才會找你們;如果她沒有來找你們,你們也永遠不要去找她。”
千辭說著這番話的時候,目光從自己兩個徒弟臉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夙葭臉上,加重了話語的音調。
夙葭自然知道千辭加重音調的意思:“師傅,好,我答應你,您收了她入門,她就是我的小師妹,我再不喜歡,也永遠是我的小師妹,我和祈崆可以欺負她,但我絕不會讓別人欺負了她去。”
祈崆低聲插了句嘴道:“就憑你,現在也欺負不了她了。”
夙葭止了哭泣,瞪了祈崆一眼:“明明是你太慫,兩個師妹都壓不住。”
看著鬥起嘴來的兩人,千辭道:“你們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兩人告退後,千辭道:“出來吧。”
何回從天柱後走了出來。
“我馬不停蹄地趕來,卻看到你交待後事的模樣,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我以為你陪在釋心身邊,不會回來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裏?”
“除了鳳鳥和釋心的身邊,你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不想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如何?”
“你能回來,就說明她沒事。大概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呆著呢吧。不用告訴我了,免得我心中牽掛,反而難受。這最後一程,讓我走得坦蕩一些。”
何回沉默了一下:“我趕回來,是要告訴你,顏不語集結了三十萬燼界的炎民來參戰,那些炎民是當初他藏在燼界的十萬魔族與炎民的後代,可以在燼墟外生存,被他們稱為雜炎。”
千辭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前幾日那一役,會有炎民參戰。”
“現在調集過來的隻有十五萬,還有十五萬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千辭淡淡道:“不用擔心,明日過後,一旦夫軾被封印,他的那些手下都將成為一團散沙。那些炎民蓮月會安排他們。”
“你真的想好了?”
“嗯。”
何回想起在去往燼界之時,釋心與他在馬車上說的話:“應央,你心裏有想過跟釋心的未來嗎?”
“未來?”千辭聽到這個詞笑了笑,臉上卻滿是悲傷,“也許從她撞進我眼裏的那一刻起,我們擁有的隻有命運,沒有未來。”
何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羲和山是天界與人界的接壤處,也是天空的盡頭,在這裏是最晚看到太陽落山的地方,也是最早看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千辭一人坐在斷裂的天柱邊,睜著眼看完落下的夕陽與朝升的太陽,也修補身上封印的最後一道筆畫,他知道他將再也看不到這一日的日落。
幾個時辰後,蓮月就會照計劃地將夫軾引到此處。在盧其山一役中,他便假裝被他重傷,無法再戰,再也沒有露麵,便是為了讓他徹底放下對他的戒備,不會想到他會出其不易對他下手。
這件事除了蓮月與夙葭、祈崆和何回,再沒有別人知曉。
與其責怪釋心使得這魔尊徹底複活,還不如說,若不是他當初視肉塑心,顏不語就不會存於世間。
這一次,他將親手將自己複活的魔鬼送回他該呆的地獄。
他閉上眼,倚石靜坐。
然而這一坐,就是整整一天,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太陽已經開始西落,他心中生疑,難道發生了什麼變故?可是若是有變故,蓮月肯定會傳遞消息給他,怎麼可能一點訊息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紫冠銀袍的幻影再次在他身邊出現,他看著紫微的幻影,驚訝道:“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我說過,我造出三個幻影,放在了三個與我有聯係的地方,第三個便是這傾倒的天柱,當年我就是在這裏與入魔的明心一戰,看著他撞毀兩道天柱而逃。而我第一次給你警言的時刻,我就知道無論我怎麼勸阻,最後你還會出現在天柱邊,所以我在這裏等著你。”
千辭隻當他還是來勸他的:“你不必多說了,我決心已定。”
紫微的眼神暗了暗:“金筆天書的預言成真,饕餮已封印夫軾與其同歸與盡,你滅度未盡而殘存在體內的魔念也會隨著饕餮的消亡重歸於無,你將重返神壇。”
千辭隻覺得紫微此刻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不懂:“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消亡,釋心她怎麼了?”
紫微伸手指了一個方向:“去那裏吧,你應該可以看到她最後一麵。”
千辭當敵不顧一切地向他所指的方向飛去,然而飛到一半,他便感受自己身上的魔氣開始慢慢消散,而屬於仙神的法光雖然黯淡,卻開始一點點顯露出來,而他身上的封印也仿佛被什麼召喚著一般,從他皮膚上脫離,化成一股赤字川流向前奔去。
“不,不,不要!”千辭意識到什麼,伸手要抓住那赤字川流的尾巴,然而手碰到那赤字川流卻直接穿了過去,根本無法觸摸。他咬呀發狠地向那赤字川流流向的方向加速飛去,終於來到最末的第十九根天柱邊。那裏已經成了一團混戰的戰場,天兵與炎民打在一起,處處皆是烈焰。
他想穿過混亂地戰場,追上那赤字川流,卻被一人抱住。
蓮月道:“千辭,你不要過去,來不及了。”
千辭聽著蓮月的語氣,明白過來:“你早知道?為什麼不傳消息給我,為什麼?”
“千辭,你說過,沒有人能自以為大道正義地要求別人理所應當的犧牲,所以你要犧牲自己替代她,可是她現在自願犧牲,你沒有理由阻止,就如我沒有理由阻止你一般。”
“滾開!”千辭紅了眼,再沒有以前的鎮定與淡然,就如一個失了心智的瘋子一般,將蓮月推了出去,此刻他不需要任何大道理,不需要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隻知道,釋心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穿過混亂的戰場,他終於追到了赤字川流,而那赤字川流卻已經飛入了眼前之人的體內。
釋心攤開手心,看著手背上赤色發亮的禁製符畫,這些符畫在進入她的身體後就開始光芒大勝了起來,就如一團紅光將她完全包裹。
她突然笑了一下:“果然好醜,難怪那日在營帳中,你不讓我看見你的臉。”說著,她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背過身去,將他的視線徹底阻隔。
千辭看著她的背影,大叫道:“不要,釋心,你給我回來。”
釋心低著頭,聽著身後人的聲音,原以為這一刻發生時,自己會害怕的,因為當初感應魔燭的記憶裏,他腦中被殘殺封印的絕望與痛苦也傳遞到了她的腦中,然而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反而鎮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