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畫舫外雪景千裏, 白江不見盡頭, 遠處原林蒼莽, 日薄西山, 淡色紅霞餘暉流滿天際。而畫舫內卻是溫暖如春, 脂粉香濃, 一名樂妓在彈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朱明熙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地方, 他抿著酒朝窗外看去,隻見太陽已經落山,冬夜越發顯得寒冷, 遠遠傳來寺廟撞鍾的磬聲。與眼前的浮華分隔出兩個世界,清冷而幽遠,叫人莫名其妙地清醒。“為何每次都在這裏?”他問道。
周承禮喝著酒說:“三教九流, 沒有比這裏再安全的地方。朱明熾要不是想徹底滅了你, 不會還不動手的。所以你的安全最為要緊。”
“他已經踏入你的圈套了?”朱明熙再低聲問。
周承禮卻是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隻是悠悠喟歎:“我這一生從沒得過知己, 有時候覺得挺可悲的。”
對啊, 沒有人會是這個人的知己, 他心計之深之毒, 別人難以匹敵。
朱明熙知道名義上那些人為他而反, 其實都是為了權勢罷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提著腦袋幹出點大事來,何以得到榮華富貴。周承禮貌若雲淡風輕, 不過是因為眼前的東西不足以吸引他。他內心深處的權勢欲, 不是那個位置恐怕無法滿足他。
但他受製於人,他想報仇雪恨,隻能聽周承禮的。否則單憑他和那些有勇無謀的匹夫,根本不能撼動朱明熾的統治。
朱明熾這個人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是敏銳和聰慧卻是天生的。朱明熙仍然記得當初幾兄弟在一起讀書,朱明熾雖然不聽,大學士講的課卻能分毫不差地複述出來,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那些聰明之處好像突然消失了,大學士也從來沒有過問過。那個時候朱明熙還不明白,現在他已經很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如何,這杯酒我先敬大人。”朱明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睛冰冷微眯,“不知大人什麼時候動手?”
周承禮閉上了眼,將計劃從頭到尾地梳理了一遍,他要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聰明之人往往多思多疑,想得多才能麵麵周到,當不確定的時候就會在腦海裏一遍遍地過,這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經曆。他安排常遠在開平衛動手,再以趙長寧的消息誤導他。
對付朱明熾不可正麵敵對,他在計謀上能與朱明熾比,但論行軍打仗,朱明熾有戰神之稱,別人還真是差了一截的。
“等外族異動的消息傳到京城,朱明熾就一定會親征,開平衛他是不會放任不管的。”周承禮淡淡說,“很快了。”
其實周承禮曾有很多選擇,他可以用各種辦法讓朱明熾得到消息,但是他選了趙長寧。
朱明熾這個人,戎馬一生裏盡是冷酷,沒想到還有對人這麼手下留情的一天。費盡心思為她保駕護航,對她一忍再忍,格外寵溺,格外縱容。
那就讓他葬送在趙長寧手上吧,殺人不如殺心。恐怕至此之後,他是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吧。
長寧卻是初六之後開始正常去大理寺。
她知道了手上的玉佩竟然是這個來路後,就更不會佩戴在外了,禁衛軍乃是京衛中的精銳,三萬禁衛軍可不是開玩笑的。為免出意外,她將玉佩放在了裏衣裏麵,便不怕有人來偷了。
初六之後內閣開始商議大理寺左少卿的人選,選來選去,竟然選到了長寧的一個熟人頭上。卻也不是別人,正是刑部主事紀賢。紀賢是戶部侍郎推舉給朝廷的,他在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經做了近六年,有豐富的斷案經驗,雖然仍然是年輕了些,但比之趙長寧還是年長了的。
內閣大佬們合計了幾天,大概覺得此人沒問題,推舉給了朱明熾。
朱明熾一如往常地上朝議事,接到了這份推舉公函。秉筆太監文眷雙手捧著筆墨在旁伺候他。
其實上次任用長寧為大理寺少卿的流程根本就不完善,內閣首輔推舉她,朱明熾又有意放水,她順順利利地當了官。這次選大理寺少卿又沒什麼私情,戶部先推舉,內閣商議,等送到朱明熾手上時已經過了四五道程序了。朱明熾又從頭到尾研究了一下這個紀賢,才批過了折子,宣口諭,讓戶部批文書。
七天之後,紀賢到大理寺來上任,隻帶了一箱書,一頭毛驢,一位老仆。
紀大人清貧是大家早有目共睹的,隻是沒想到真的窮成這樣。毛驢上舊的牌子已經沒了,新牌子“大理寺少卿專用”金光閃閃地掛在驢脖子上。
長寧正要去同沈練商議斷案的事,一眼就看到了毛驢上的牌子。
“還未恭賀紀大人高升。”長寧淡笑道,“以後同為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多打交道了,往日後紀大人手下留情才是。”以前跟這個家夥合作,幾乎每次都會被他坑,長寧已經習慣了。
“趙兄客氣,既然你我已是左右少卿,便是一家人,沒有什麼留情的說法了。”紀賢笑眯眯的,“你要去沈練那裏?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