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瓢潑般的大雨, 淹沒了縱橫交錯的街簷巷閭。夜晚十分寂靜, 隻剩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馬車進了胡同裏, 又有一扇門悄然開了。
跪坐在正堂中念佛的僧人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放下了手中的佛經, 抽了三根香, 供奉給了堂上金身的釋迦牟尼佛像。隨後起身讓下人布置茶水。
“說是二更到,你倒是準時。”僧人淡淡地說,“外麵下這般的大雨, 看來是入夏了。”
屋簷的燈籠照得暖黃一片,一個高大的人影背著手走出陰影,羅慎遠沉默地看著他小幾上布置的棋盤, 燭火照下的陰影讓他的側臉更加深邃。他低聲問:“今日還是解棋局?”
僧人搖了搖頭說:“師父臨走的時候說過, 棋局上你的造詣已經太深,我不能應對了。這是盤殘棋是我陪一位姓程的施主下的, 你看看他的走法該作何解。”
羅慎遠坐下來, 拿了僧人所執的黑子, 指尖摩挲著棋子思索片刻, 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僧人看到他的落子之後笑了笑, 合手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這位程施主倒是能與你一較高下。”
羅慎遠淡淡道:“程二公子少年中舉, 他也是心智超凡。”
“若不是你三年前被意外所傷,也該如他名揚天下了。”僧人說。
羅慎遠隻是一笑,並不說話。
僧人聲音一低, 表情變得有些落寞:“師父留了一個問題給我, 讓我每次見到你都要問。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了,你的回答應該是不會變的。如此的話,師父的遺願你不必再遵守,以後可以不來了。”
羅慎遠沉默了一下,他說:“道衍師兄,你不必自責。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他眼中冷冰冰的,頓了頓才說,“我的確是冷酷暴戾,你教我念再多的佛經都沒有用。”
僧人歎道:“這些年來,也隻看到你對家裏那位嫡出的妹妹不同些。就是她重傷於你,你竟也沒有做什麼。”
聽到僧人提起宜寧,羅慎遠就想到那個小小的身影,趴在長案上委委屈屈地練字。
他走的時候還給她留了一本字帖,讓她好好練字。也不知道現在練得怎麼樣了。
他出門在外幾日,倒是真的有些想念那個小小的孩子了。她時常跟在他身後,邁著小短腿努力跟著,小心翼翼努力地討好他,又生怕自己做得明顯了,叫他看出來了。
其實這些小把戲,羅慎遠一開始就知道,隻是他一直沒有說過。
“她……還太小了。”羅慎遠說,語氣也輕柔了一些,“雖然頑皮,倒也可愛。”
回廊外還是大雨滂沱,屋簷下一道雨簾隔開漆黑的雨夜,讓屋子裏顯得格外的寂靜。下人端了薑湯過來,道衍接過薑湯遞給羅慎遠,說:“喝了便走吧,日後也不要再來了。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羅慎遠接過薑湯,看著碗底淡黃的薑絲,一飲而盡。
“道衍,那便再見了。”他披上了鬥篷,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毫不留戀地走進了雨夜中。大雨很快淹沒了他高大模糊的身影。
道衍閉上了眼歎息了一聲,師父,也不知道你這般是對是錯。
屋子裏還響著木魚的聲音。一聲,兩聲。
羅家裏,外頭是潑天的大雨,喬姨娘披著衣靠在迎枕上,卻睡都睡不著。
倒是軒哥兒,嚇得哭了一整天,早早地讓婆子服侍著睡著了。
羅成章剛才在她這裏,指責她說“你教養孩子不善,竟叫這麼小的孩子會撒謊。我以前實在是看錯了你!還差點叫他冤枉了他嫡姐,今日倒是讓宜寧受了委屈。”
喬姨娘鮮少有這麼被毫不留情地指責的,渾身顫抖,輕弱地道:“老爺,孩子還小,妾身如何管得了他說什麼。再說丁點大的孩子,又如何能分辨對錯。我可從來沒教過他說謊啊!”
羅成章想到宜寧躲避他抱的動作,心裏還是一陣難受。繼而又道:“不論如何,母親已經說了,等軒哥兒再大些,便不能讓你養著了。日後自然會選了合適的人來教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