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停頓了很久, 才低聲說:“三哥, 我要想想……你讓我好好想想。”
她站起身, 看到他抬起茶杯喝水時, 略點了頭。她才飛快地離開了, 青渠等丫頭婆子剛才在涼亭外等著, 看到她出來連忙跟上來。
等她站在山階下麵的時候, 才緩緩地吐了口氣。身邊長著幾株茂密的油桐樹伸出些陰涼,她出了點汗,覺得山下又濕又悶, 還餘有幾隻蟬在嘶鳴。朝下麵看就是寺廟起伏的屋頂和閣樓,太陽下一切都靜悄悄的。
她回過頭看,看到羅慎遠還在涼亭裏喝茶, 周圍護衛林立。隔得太遠了已經看不起他的表情了。
丫頭給她撐了傘, 宜寧帶著丫頭婆子繼續往下走,靜靜地想事情。
原來生活的無奈和妥協, 身隕懸崖。後來猶如圈禁的生活, 陸嘉學幾乎掐死她力道的鎖喉……
前世她隻是遠遠看過羅慎遠一眼, 那個隔著人海冷漠的青年, 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誰能料到這人會成為她的三哥, 教她寫字, 教她讀書,讓她脫離前世的陰影變得更強大。不管她承不承認,這個兄長對她的意義都很深重。就算她覺得他已經顯現出超過她承受力的陰狠, 她也願意接受。
現在他說他喜歡她, 願意娶她。
雖然他的意圖是想幫她。
宜寧原來覺得,像羅慎遠這樣的人,就算真的喜歡一個人也是淡淡的。感情對他而言不是太重要的東西,何況是男女之情,他能這麼幹淨利落的利用孫從婉,足見他在這上麵的冷酷無情。其實他完全可以娶一個對他來說更有幫助的人,例如謝蘊。
宜寧也不覺得三哥會有多喜歡她,除了那夜突然的一個吻之外,兩人也沒有什麼逾越的地方。但是他的確仁至義盡,為了幫她,甘願犧牲自己的婚事。或許也是因為他是她的兄長,所以習慣了護著她。
說到底,宜寧對他還是兄妹之情。但為了這份恩情做他的妻子……還是有點心驚。
再說日後他是內閣首輔,身居高位,能與陸嘉學抗衡。兩人之間的政治鬥爭必定少不了,她早想過要平和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的。
剛才他又那樣的逼她……恐怕就算不嫁給他,以後再看到他,也不會隻把他當成兄長了。
“小姐,奴婢看老太太還在裏麵和定北侯家老太太說話呢,要不要進去?”珍珠的聲音突然響起。
宜寧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前麵已經是客房了,客房前麵的影壁上寫了個禪字,那株古老又巨大的榕樹佇立在她眼前。
魏老太太已經移出來和傅老太太說話了,宋氏在旁笑眯眯地添話。三個老太太已經在講京城裏的趣事了。魏老太太這次主要是為了宜寧的親事請兩位出來一起逛寺廟,問來問去也沒有合適的,就說起趙明珠的親事了。
看到宜寧過來了,羅宜慧叫她過去,把手裏的一盤甜瓜遞給她吃。“你嚐嚐,這是井水冰鎮的,澆了些蔗糖汁。”
宜寧謝過,挨著長姐坐下來吃甜瓜,聽著幾個老太太懶洋洋地說話。過快的心跳這才慢慢地緩下來。
山腰上,羅慎遠看著宜寧被丫頭婆子走遠了。
“大人,馬車已經在下麵候著了,咱們可以動身了吧……”身邊有人小聲問他。
羅慎遠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他低聲說,“走吧。”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還有事情沒有處理,等他準備好了,自然會親自上門去的。
到時候不管宜寧同不同意,應該也是要同意了。
*
山西大同府,都指揮使的府邸。
大同府治大同縣,轄渾源、應、朔、蔚四州,一向是軍事重鎮。此地一向由大同總兵曾應坤管轄,外人很難能插進來。但這次來的可不是別人,而是當年大敗北元的陸嘉學陸都督,如今的宣大總督,沒有人敢不對他慎重。
宣大總督出巡,衛所指揮使的排場還是給的很足的。他剛到大同的那天,城牆、角樓、敵台樓旌旗飄展,衛兵皆著盔甲,嚴以待陣。衛所裏特地準備了演武練兵,陸嘉學看完了衛所的練兵,卻什麼表情都沒有,看得指揮使心中忐忑。
到了晚上,陸嘉學的親兵在都指揮使駐紮下之後,四周戒嚴。他和自己的副將在屋裏密談,很久之後房門才打開,漏出昏黃的燭光,副將走出了房間,對旁邊守候的斷事官葉嚴低聲說:“都督心裏有事,你說話且謹慎些。”葉嚴拱手道謝,這才進入了書房內。
陸嘉學在看副將送來的密報,門打開後猛地灌進邊關幹燥冰冷的風。他不用抬頭,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進來了,繼續看密報,問葉嚴:“京城那邊有異動?”
“這倒也沒有。”葉嚴跟了陸嘉學十多年了,從他剛當上侯爺的時候就跟著,對陸嘉學的脾氣極為了解。他心情不好,葉嚴說話就很簡略,免得都督聽了會更不高興,“是您外甥程琅程大人的事,國公府裏的回話說,英國公有意把女兒嫁給程大人,程大人似乎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