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歸來(1 / 2)

驟雨初歇,寒蟬淒切。

聽到編鍾聲響起,前貴妃林氏眯了眯眼睛,藏蘭苑幾近坍塌的窗欞在秋風中吱吱作響。

“娘娘可甘心?”腳步聲臨近,一身最內總管服侍的賀蘭三秋端著托盤,捧著一壺酒,兩隻玉杯進了藏蘭苑屋子。

大梁皇宮名為滄瀾宮,宮裏有一處同名小院子,藏蘭苑,乃是冷宮。

“成王敗寇,有何好不甘心的?”林舍兒笑道,斜睨向賀蘭三秋,“隻是本宮卻不知,賀蘭總管如今怎會做這等瑣碎之事?”

“娘娘與刑台之上救了奴才一命,於情於理,奴才也該親自送了娘娘歸西。”賀蘭三秋笑說,眯著眼打量林舍兒,冷宮一年,林舍兒的姿色黯淡了許多,獨有那身上多年養成的傲氣還不曾消磨掉。

十年前,十四歲的林舍兒還是春風得意,初初進宮明媚嬌豔的寵妃,而他十歲的賀蘭三秋,雖是名門之後,卻與父兄一同匍匐在刑台之上。或許是為了昭顯皇帝寧燕回對她的寵愛,林舍兒以不忍梁都第一神童夭折為名,嬌嗔央求寧燕回放了他。她雖救了他,卻叫他成為閹人,服侍在她左右,時常為她作詩寫賦,成為她的玩物。

雖有救命之恩,但也有害他身殘之仇。他曾笑過她的飛揚跋扈,也曾笑過她不自知,她一心以為的寵幸,不過是寧燕回要借她的手對付林家罷了。如今林家滿門抄斬,走了賀蘭家的前路,他便是去了九泉之下,也能夠向賀蘭家父兄交代。隻是,這個在芳華正茂之年別鎖進藏蘭苑的女子,他本當她會癲狂會日夜嘶吼咒罵,不想,她卻是如此冷靜,冷靜的另辟蹊徑接近寧燕回,讓寧燕回在今日忍不住在藏蘭苑門前躊躇徘徊。

“娘娘快些吧,陛下疼惜敏妃娘娘非常,不,今日之後,就該呼敏妃娘娘為皇後娘娘了。陛下不忍敏妃娘娘勞心,要為敏妃娘娘除了後顧之憂呢。”賀蘭三秋瞧著林舍兒的神情,一字一句道。

林舍兒終於看了賀蘭三秋一眼,卻是望向他手中的酒,提起酒壺,親自給自己倒了一杯。

“娘娘認命了?”賀蘭三秋看著她的動作,心裏莫名的煩躁起來。倘若林舍兒將酒破掉,或者打他一巴掌,他還會將林舍兒當做是他監視十年所識得的那個。

林舍兒望著賀蘭三秋,笑了,“本宮昨日就告訴自己,倘若辰時已過,陛下還不來,本宮就徹底敗了。願賭服輸而已。”

賀蘭三秋看見她笑,冷笑道:“娘娘好風度,陛下與敏妃娘娘自幼情投意合,卻為了討好先皇喜愛的娘娘,假意與娘娘親近。登基後,又借娘娘的手鏟除異己,保敏妃娘娘周全。陛下袖手旁觀看娘娘與自家親侄女爭寵,最後將林家拖入萬劫不複之地。如今朝堂**安定,狡兔死走狗烹,娘娘垂手而得的後位也叫敏妃娘娘得了,娘娘當真甘心?”

林舍兒望向用言語挑撥他的賀蘭三秋,歎息道:“你算是本宮養大的,這又是何苦?你背我判我,我也不過是說了句人各有誌。如今我身陷囹圄,你還如此,便有些流於下成,且隔牆有耳,三秋,有些話是彼此心知肚明,卻一輩子也不能說出口的。”

“……娘娘好情意,這般地步也不與奴才翻臉,還好心提醒奴才提防被人聽見挑撥了奴才與陛下,隻可惜,娘娘的聰慧還是欠缺了些。”賀蘭三秋端起玉杯遞到林舍兒手上,“娘娘上路吧。”

鼓樂之聲在滄瀾宮中奏響,林舍兒眯了眯眼,怕是再過一會子,寧燕回就該與敏妃拜堂了。

接過酒杯,林舍兒瞄了眼杯中金色的酒水,金波之中回憶起那個看似昏庸實則精明的先帝給這酒起的名字——紙醉金迷,忍不住笑著搖搖頭,然後將玉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隨手將杯子丟在地上,聽到清脆的玉碎之聲,林舍兒問:“三秋,你說先帝為何愛聽這玉碎之聲?”

“愛屋及烏吧。”賀蘭三秋道,人人都當先帝喜愛林舍兒,是因為林舍兒神態極似先皇後,卻不知先帝從未真正喜愛過林舍兒,如同寵愛王皇後,卻叫王皇後家破人亡一般,當初也不過是要抬舉林家,打壓賀蘭家罷了。真正讓先帝一輩子無法忘懷的,則是一個,一輩子都進不了滄瀾宮滿身罵名的女人。

為林舍兒,為王皇後歎息一聲,賀蘭三秋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林舍兒瞧著賀蘭三秋的舉動,微微有些不解,眉頭微蹙,隨即忍不住掩住嘴,毒液灼傷了五髒六腑,她再也沒有多餘的理智去問賀蘭三秋為何給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賀蘭三秋看著殷紅的血從林舍兒指尖流出,仰頭將自己的那一杯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