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瑟再次遇見永璜,已是春紅柳綠的盛春。
葉瑟心裏感歎,這人可真怪,總伴隨一種明顯的氣候征象而來。初見,春還未至,再見,在方始明媚的初春。這次見,已是萬木花樹,繁花似錦。
許因美景陪襯,不過見了三次,卻覺得認識他很久似的。
這一次,永璜未覺葉瑟到來。他橫一隻玉笛,美妙而悲澀的旋律從笛孔飄出,葉瑟聽得入迷,卻聽不出其中的感情思緒。
因鼓樂歌舞,素來非她所長。所以,她無從加入或打擾他,隻好尬立一側。
良久,永璜側臉看她。這一次,他沒有往日的明媚眉眼,眼中倒似鎖著一汪幽深的哀愁。與他年齡所不符。
沒錯呀,葉瑟在心底重複,依舊是那位年不足弱冠的湖邊少年,還是青衫玉帶的落拓模樣。可總有什麼變了似的。
她慣於他的陽光明媚,詩意、怪誕甚而心血來潮,總之,是那個有趣的人。說也奇怪,自己不過見他三次,又有何資格言慣於呢。
永璜望她好久,卻沒任何言語或表情,複望湖麵,仿佛她沒來過。
“看來你不欲理我,那我便走了”,葉瑟說著卻不走,試探地張望。
“要走早走了,何必相問”,少年終於笑了。
葉瑟心底舒一氣,對嘛,這才是他。可旋即,少年又鎖回哀愁,悵望湖麵。
“知道麼?一個人若有心事,定不要告知熟識之人。”葉瑟眨著眼睛說。
“哦,所以呢?”
“同我講唄,你我並非熟識之人,我也不欲知你姓名。”
永璜心底一熱,有多少年無人關心自己心底所想了。竟不如眼前這不過見了三麵的姑娘,況且她以不痛不癢的方式問自己,讓人沒有壓力。
“都羨我錦衣玉食,誰識我心底愁味?”永璜開門見山。
“若這也算煩惱的話,我倒希望多給我一些錦衣玉食的煩惱”,自小顛簸流離的葉瑟對於每食餐飽都是奢望,自然覺得他的愁緒矯情,“人填飽了肚子,便容易胡思亂想。我兒時,所有的想法,都在於飽餐一頓。每吃上一頓,都感謝上天厚道。”
永璜心底疑惑,宮女雖不全出自名門官宦,但也不至家世寒微至此,怎會連飽餐都成奢望。可一見她真誠的眸子,又不似說謊,在心底又心疼她一記。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在錦衣玉食之外的苦惱了?”葉瑟故作輕鬆。
“沒什麼”,永璜勉力一笑,“隻是想額娘了。不該把這悲傷情緒感染她人。你莫見怪。”
娘?葉瑟心底猛烈一震。湖中一條錦鯉突地躍了起來,那魚鱗片整齊,她盯久了竟悵然,腦海中一副模糊的畫麵在努力清晰:那瓦片房頂就和此刻的魚鱗長得相似,童年的自己騎在屋脊上,院裏梳著雙辮的女子喚她下來吃飯。那辮子又粗又長,女子在笑著。那女子應是娘親吧。她每想試著讓那場景清晰,卻總憶不起更多細節。另一幀記憶便是六歲那年被拋棄的街頭了,那條街特別長,不拐彎,永遠走不到盡頭似的。
想著想著,一滴淚叮嚀落入湖中。好在自己的淚同自己一樣渺小,像偌大宮城落下的一粒塵埃,無人察覺。好在身邊少年沒有發覺自己的悲傷。
“這些年過去了,生老病死的道理自然明了。可總有些遺憾,若能回到兒時,我不會抱著額娘不讓她離開,我隻會將她和阿瑪的手放在一起。”永璜也不覺滑下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