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下山,他打探了不少鄉裏碎嘴的婆娘們,近來沒聽說盜匪們做了何大案,鎮上也算安寧,未出過什麼離奇的命案。
弘曆鬆了一口氣,想早些賺足銀兩,回京查探葉瑟下落。小溪賣草藥,賺了一兩銀子。他滿心愧疚地討來,給太後寄了封家書,告知平安,但未告訴她自己如今的地址,還求她不要興師動眾派人來迎接聖駕,說他自己很快返京。
可是,事與願違,店家一看他跛著,便不肯收他做工。下午,到了山腳下。小溪比劃示意他先回家,自己又走了。待她再回來,他見她頭上裹了一塊方巾,隨口問道:“你又下山去買方巾了?蠻好看的。”
小溪笑而未答,輕輕放下包袱,取出仍有幾分溫熱的兩斤燒牛肉和一壺溫酒。連日來,弘曆頓頓食米粥和野菜,確實許久未嚐葷腥味了。一見牛肉,雙眼片刻舍不得移開,笑道:“小溪,你快坐下,我們一起吃。”
小溪笑著撫著肚子,說自己吃過了,坐下來,帶笑看著他吃。他本不喜酒,可連日憤懣,讓他嚐到生活的真實滋味。生在帝王家,盡管他童年並不得寵,並不順遂,可是比起尋常百姓家,自己也過得太過容易了。因為得來太容易,所以什麼都不珍惜。如今,困在這深山之中,才是真實的人生啊。生平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覺得自己無用。因此,不知不覺便飲多了,早早睡下了。
是以,第二日也醒得早。戶外才剛剛蒙蒙亮,小溪還在夢中。他一眼望去,她的頭巾卸在稻草上,一頭黑亮的長發卻不見了。睡眠中披散的頭發才剛剛及肩長。他看著昨夜桌上狼藉的杯盤,那盤還剩了幾塊的醬牛肉,和幾口酒。原來是她賣了自己的長發,才給他換來這一頓大餐。
他心中的無力感更重了。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想吃頓飯,還要女人來供。他輕聲下床,拄著拐杖行至小溪身旁,伸手觸了觸她身下的稻草,不過薄薄一層。他的眼眶忽而有些濕了,自己從何時起,懦弱至此了。這些時日,一直是這個女人在讓著自己,照顧自己,為他擺平一切煩擾之事。他終於忍不了了,輕拍她被角,喚醒了她,“從今天開始,你睡床上,我睡這裏。沒得商量,否則,我現在就離開。”
小溪揉了揉惺忪雙眼,忽而看見旁邊的頭巾,忙一把抓來掩上頭發。但一見弘曆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一定是晚了,他一定知道實情了。所以,便低著頭不語,良久又搖手,表示拒絕,自己不會去床上睡。弘曆見她執拗,一下子急了,攔腰將她抱起,強行放到床上,自己蹣跚走向稻草堆。可哪知方才這一陣身體接觸,讓小溪整個人懵住了。一張並不白淨粉嫩的臉頰,一直紅到脖子根。雙眼低垂,喉頭躥動,兩隻手緊張而不安地捏著,羞得不得了。
弘曆隻見了一眼,便心頭煩悶。這樣的場景,他一生見了不下百次。那些後宮嬪妃、宮女,哪個初見他時不時這樣呢。他心中突然有個不詳的預感,這位樸素的山婦,恐怕已經愛上自己了。可她是如此善良單純的人,自己不能負她。所以,便不能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