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輕輕一笑,喝了口茶,說道:“你說的都對。”

花房裏很暖,燕洵偏愛蘭,一室蘭草幽香,暖風習習,熏人欲醉。

燕洵眉梢微微上揚,輕聲問道:“那阿楚以為,我該如何做?”

“你心中早已有計較,又何必來問我?”楚喬微微挑眉,沉聲說道,“娶了趙淳兒,他日必有殺身之禍;不娶她,卻是違抗聖旨,不遵皇令,謀逆之心昭然若揭,大禍瞬間臨頭。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會無法權衡這其中的利弊?”說完,楚喬微微一笑,緩緩說道,“這七年來,多大的侮辱和困境都挺過來了,何況是如今區區一個女子?嗬,皇帝是在為他自己尋找退路以作掩飾,我們又何嚐不是在拖延時間,隻可憐了趙淳兒的一顆癡心。”

燕洵麵色漸變,淡漠中又帶了兩絲落寞和辛苦,他緩緩說道:“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嗎?原來你早已為我謀劃好了。”

“你我多年來禍福與共,生死榮辱早已係為一體,我自然是要為你謀劃的。”楚喬沉聲說道,“何況,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做同樣的決定。昨天晚上,你就已經告訴我了。”

燕洵聞言一愣,隨即淡淡一笑,“阿楚果然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楚喬站起身來,釋然一笑,上前拍著燕洵的肩膀說道:“那是當然,我們從小一同長大,是生死與共的情義,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燕洵看著楚喬輕鬆的笑臉,也是一笑,點頭說道:“對,永遠也不會改變。”

“我先走了,馬上就要去驍騎營任職了,走之前去跟趙嵩打個招呼。”

燕洵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道:“也代我向他問好。”

楚喬轉身向外走去,剛走到門口,腳步一滯就停了下來,緩緩握起拳頭,然後再鬆開,反複三次,卻仍舊沒有走出去。燕洵仿佛知道她有話要說,也不追問,隻是靜靜地站著。

“燕洵,兒女情長,難免英雄氣短。你還有很多心願沒有完成,大事為重。”

燕洵心下一陣冰冷,沒有作聲,隻是望著少女的背影漸漸隱沒在花廳的層層翠綠之中,久久不動。

阿楚,我施恩滴水於你,你卻報我以湧泉。那麼,麵對你的滔天之恩,我又該如何償還?

午後陽光明媚,可是突然間,燕洵覺得一切是那般刺眼。

三月十四,天高風清,蠟梅怒放,正午時分開始飄雪,一切平淡如常。帝都的權貴們的話題仍舊圍繞在燕北世子將要迎娶血統最為尊貴的淳公主上,各種揣測度算暗暗鑽營,皇城內外暗流湧動。

然而,就在這一團亂局之中,無人注意到綠營軍的城防人馬提前一個時辰換營,而且西城門的一角一早就開啟,也比平日早了一個時辰。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燕洵正在花廳裏飲茶,輕袍緩帶,麵色悠然。外廊的樂師正在演奏一曲《西船花夜》,曲調悠揚,百轉千回。

燕洵嘴角輕扯,淡淡一笑。阿精站在一旁,靜靜等待著燕洵的指示,然而燕洵隻是輕輕揮了揮手,吩咐他下去,並從身旁的樂簽盒子裏抽出一支,隨手拋了出去。

樂聲一頓,停了下來。年邁的宮廷樂師撿起地上的樂簽,略略看了一眼,麵色微微一愣。隨即,充滿殺伐激越的箏聲頓時響起,聲音激蕩,如斷金石。

燕洵哈哈一笑,和著樂聲打著拍子,朗聲誦道:“醉握殺人劍,斬敵八百首,周身酩酊氣,捧雪葬殘紅。”

楚喬站在門外,手指略略一寒,仰起頭來,長空之上白雪飛揚,有黑色的蒼鷹在頭頂盤旋高鳴。

動亂來得何其之快?好似秋後的草原,一顆火種撒下之後,迅速蔓延,烈烈如荼,轉瞬滔天。

午後,雪霽初晴,一封來自戶部小小倉曹的奏折被遞上了長老院的案頭,上稱戶部糧錢不足,壽宴難酬,中州賑災之糧被人克扣,災民動蕩,蠶食大戶,傷人無以計數。有人私下以糟米兌換東邊大營的將士糧草,以致有人中毒身亡,四十一軍半部嘩變,死傷過萬。世家大族狼口貪墨,中飽私囊。後麵更是列舉了一連串令人膽戰心驚的數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帝都風雨,都由這個小小的戶部催事而起。

緊跟而來的,是動作快得驚人的徹查和抽調,長老會秩序瞬間大亂,軍部的火熱檄文緊隨而來,字字血淚,句句鏗鏘,各大氏族風聲鶴唳,奔走活動。一個時辰之後,驚人的結論被呈上台前:中州賑災一事,由京城府尹統轄,在趙齊上任之前,一直由穆合西風主管。糧部軍部的調糧一事,是糧部總事宋端執掌,而京城上下無人不知這宋端是穆合氏前家主穆合雲亭最寵愛的外孫,在穆合氏的地位可比嫡係長子。帝都府尹虧空達黃金八十萬兩,糧部更是空賬兩千萬金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