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聲低歎緩緩傳來,那一瞬,她渾身顫抖,甚至以為自己成功了,可是下一秒,冷冽的聲音頓時響起,燕洵沉聲說道:“行刑!”

唰的一聲,一排整齊的聲音頓時響起,隨即,有重物紛紛落地的悶響傳來。刀太快太利,甚至沒有一個人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腔子裏的血噴出老高,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像是怒放的梅花。

靜,太靜,楚喬的血在那一瞬間冷了下去,四肢百骸都灌進了風,呼呼地吹著。她的手抓在地上,掌心是一團冰冷的雪,那麼冷,就像她的心,已然失去了溫度。

“賀蕭統領治軍不嚴,其下士兵跟隨他以下犯上,無視軍法,拉下去每人杖責八十,隨後交由第一軍暫時收押。”

燕洵的聲音在頭頂平靜地響起,全場無人說話,也無人反抗,將士們都聽從吩咐,動作起來,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

“大人,”賀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似乎跪在了地上,語氣很平靜,聲音裏卻是掩飾不住的悲傷,他靜靜地說道,“屬下們給大人丟臉了,還請大人珍重自己。”

腳步聲越走越遠,人群漸漸散去,風驟然大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喬的膝蓋跪麻了,手腳已經僵硬得不會動了,她卻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跪在那裏,雪一點一點落在她的身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白色雪駝絨軍靴緩緩靠近,燕洵伸出手來,扶住她的肩,她卻頓時像是被火燙到了一樣,跳起身來,腳步踉蹌,險些倒在地上。

禁衛們背對著他們,站得遠遠的,燕洵一身黑色長裘,站在她麵前,許久也沒有說話,隻是保持著那個攙扶她的姿勢,手遙遙地向著她尷尬地伸著。

“阿楚。”燕洵輕聲喚她,她卻已經聽不見了。她踉踉蹌蹌地回過身,找到她的馬,然後翻身跳了上去。

這一天是那般冷,楚喬突然想起前幾天,自己還可笑地認為燕北比卞唐還暖和一點,可是現在,她卻陡然發現,燕北竟是這樣冷,冷得讓人心脈俱寒,冷得讓人血液凝固,冷得讓人如墜冰淵。

這天晚上,楚喬病情加劇,還沒走出軍營,她就從馬上摔了下來。被送回府之後,綠柳急得失聲痛哭,守在她的床邊,一遍一遍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想要同她說別擔心,我不會死,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可是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半夜醒來的時候,小丫鬟仍舊守在她身邊,見她醒了,一邊笑著一邊落下淚來。吃了藥,已是二更,綠柳告訴她,燕洵早就回來了,卻沒有進來,一直站在她的門前,已經六七個時辰了。

“外麵還下著大雪呢。”綠柳小聲地說,用眼梢偷偷地打量著楚喬。

楚喬躺在那裏,很多事情在她的腦海裏一一閃過,那些過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動著冰冷的浪花,在這八年的坎坷和艱辛之中,一一彙成一條曲折的河流。她想她應該明白了,並無怨言和憤恨,餘下的,隻是冰冷的失望。

真煌城裏、西北大地上、赤渡城頭、北朔戰場,西南鎮府使的軍官們用鮮血和年輕的生命書寫了他們的忠誠。年輕俊朗的風汀,沉穩持重的慕容,足智多謀的烏丹俞,堅忍不拔的文陽,以屍體為滾石、以身體為盾牌的戰士,他們都不是聖人,他們也曾犯過錯誤,他們的父輩更是曾經背叛過燕北,犯下滔天大罪,欠下累累血債。但是從真煌城起,從他們追隨自己旗幟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已經把生命和未來都交付在自己手上了。燕洵說得對,他們並不是效忠於他,他們效忠的,是她楚喬,而她,卻沒有能力庇護他們。

她肩負著這支孤軍的期望,她承諾要為他們洗清恥辱,她曾在赤渡城頭大喊,隻要他們奮勇作戰,將大夏拒之門外,他們就會成為燕北的英雄,他們的名字將被刻在燕北的軍功譜上!於是,他們跟隨著她的腳步,保護著厭惡他們、唾棄他們的燕北大地,不屈地抗擊了數十倍於他們的敵人。

然而如今,她的雕塑被列入燕北忠義堂,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而他們,死在了自己最愛的人手上。

她做了什麼,她用那些年輕的生命,為自己換取了什麼?

心口好似被巨石壓住,喉頭腥甜。戰士們在她的背後倒下,她卻連回頭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離去的時候,倉皇回首,卻隻看到一片汙濁的鮮血。

“姑娘!姑娘!”綠柳緊張地掰開她的手,手心處已經鮮血淋漓,指甲深入血肉,那般用力。

“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低沉的嗓音在屋子裏響起,沙啞得不成樣子。

綠柳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月上中空,外麵風聲漸大,她知道,那個人仍舊在,如果她不出去,他一直會在。他一直是這樣固執的一個人,小的時候,他跟著她學習刀法,那麼繁雜的功夫,他卻硬是在一個月內學會了。他通宵地練,手腳都被磨得起了水泡,卻從不停歇。直到現在,她還總是能回想起當初的那個院子,他站在柱子前,挪騰劈砍,眼神堅韌得像是一隻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