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走到另一麵一觀,足下一動,卻登時聽到東麵也傳來了一聲輕微的腳步聲。

大風橫貫整個大殿,從西門而入,繞過神像由東門而出,楚喬的身影驟然靜止,她眉頭微微一皺,纖細的手指緩緩摸上了腰間的破月長劍,然而還沒拔出,劍身突然一陣震動,恍若龍吟,在大殿之內低沉地響起。

楚喬心念一動,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她的腦海,她不由自主地稍稍移步,走到神像的左側,然後輕輕地、輕輕地,探出頭去。

外麵大雪紛飛,寒梅綻放,不經意地抬眸間,綽然身影竟如水波般在眼前浮現。

另一側女武神的戰斧之下,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狐裘鬥篷,蕭蕭白衫,恰如當年的蘊雅風儀,眼若寒湖深寂,唇似朱丹點漆,仍舊是那樣卓爾不群,俊朗出眾,窮盡世間詞彙,也難以訴其一表。一陣風過,殿外的紅梅簌簌而來,打在他的肩頭,暗香縈繞。月光皎潔,霎時穿透了漫漫光陰,投射在這不經意的一瞬。

他似乎也有些愣,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她,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隻嫩黃的雛鳥拍打著翅膀進來躲雪,轉了一圈,飛落在神像的肩膀上,豆子般漆黑的小眼睛機靈地打量著兩人,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

男人望著她,目光穿透了大殿上深深的霧靄,眉心微微蹙起,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言。那如溫水般的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肩膀,掃過她修長的脖頸,掃過她纖瘦的臉頰,最終定格在她驚訝的眼眸上。良久,他平靜地收回目光,淡淡轉身,背影蕭蕭冷寂,鬥篷的毛尖掃過地上細碎的灰塵,掀起細小的塵埃,落在雪氈靴子上,腳步沉穩,向著殿外的莽莽雪原舉步而去。

“這幾日內陸會有大風雪,你走路小心些。”諸葛玥剛走到門口,楚喬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很平靜,像是卞唐上好的龍井茶,溫潤細微,帶著甘甜的氣息。

諸葛玥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輕輕挑眉,“你不擔心?”

楚喬很老實地點頭,“擔心,但我沒的選擇。”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做出一副很擔心的樣子,出口的話卻帶著早春的溫和。

諸葛玥的眼裏閃過一抹暖意,語調平穩地說道:“你放心,我此次喬裝進入燕北內陸,與戰事無關,不會損害到你們的利益。”

“那就好,”楚喬一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有。”諸葛玥很老實地點頭。

楚喬一愣,沒想到還真有,忙問道:“什麼事?”

“不要舉報我。”

楚喬瞠目,沒想到諸葛玥也是會說笑的,她愣了半晌,才恍然道:“我怎麼會?”

鳥兒突然歡暢地叫了一聲,竟是直奔角落裏的一處火盆而去,一陣肉香隨之溢了出來。楚喬幾步走過神像,隻見大殿的一角竟放了一個紅木雕花矮腳地席,地席上放了一隻精致的銅盆,以小火烹調,濃湯滾滾,肉香四溢,幾盤鮮肉、蔬菜擺在一旁,一隻銀質的八角酒壺擺在其側。

楚喬微微一笑,指著諸葛玥道:“你要走了嗎?那這些東西就是我的了?”

諸葛玥想了想,竟然幾步走到矮幾前,拂袍而坐,淡淡地道:“想得倒美。”

諸葛玥不愧是出身於世家大族,於金玉錦繡中長大成人,即便是出門在外,又處於這樣的環境之中,仍舊不減他平素的行事做派。吃食無不極盡精巧,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一圈圈地卷在一起,蔬菜新鮮,上麵還有未幹的水珠,也不知是如何保存得這麼好的,筷子是純銀所鑄,上麵雕刻著精致繁複的花紋。諸葛玥夾起一筷子羊肉,放在咕嘟著的銅盆裏,肉片變色,隨著水波上下翻滾,層層白氣冒出,彌漫在兩人之間,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吃這個,果然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杯子有整整一套,楚喬還記得諸葛玥的習慣,以前在青山院,就算他每次都是一個人吃飯,卻總要把全套的餐具放在飯桌上,好像還有很多人和他一起吃一樣。

她拿起酒壺,為他倒了杯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諸葛玥見了,眉頭微微一皺,問道:“你不是從不喝酒嗎?”

楚喬握杯的手微微一顫,他說的是,自己以前是從不喝酒的,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也開始喜歡上這種迷惑人神誌的東西了呢?她緩緩抬起頭,平靜地看向他,舉杯道:“借花獻佛,我敬你一杯。”

諸葛玥眼眸深深,也不去端酒,靜靜地打量著她。

楚喬仰頭飲下,淡然說道:“這一杯,是感謝你這些年來屢次的不殺之恩和援手之德。”

一年不見,楚喬似乎又長高了些,清秀的臉頰上有兩條細細的眉,眼睛很大,好似被籠上了一層霧氣,讓人看不通透。一杯酒擺在身前,諸葛玥也不喝,隻是拿著筷子靜靜地往鍋裏添肉,眼睛也不抬地說道:“吃飯就吃飯,哪來的那麼多話,唱戲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