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紅葉聽到袁世蘭自盡的消息後沉默了許久。文媛帶著下人們緩緩退了下去,留下一室清亮安靜的午後陽光。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那個淩厲如冰雪的女子,那時的她頭上包著層層紗布,即便看不到傷口,但還是可以透過那絲絲血跡想象出裏麵是一張怎樣慘烈的麵容。

她平靜地望著納蘭紅葉,以十分清淡的聲音說:“即便不是我,也絕不會是你。”

納蘭淡漠地笑,其實以她的身份,是不該去見一個被廢黜的冷宮廢妃的,可她還是來了。所以此刻,麵對著她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麵,她也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問出了一直在心底隱藏著的一句話:“即便不是你,你也不必如此,難道不知道這闔宮上下都在盼著你有這麼一天嗎?”

“誰有時間去和她們鉤心鬥角?”袁世蘭冷冷一笑,嘴角的刀痕露出來,看起來詭異可怕,“我隻是不想浪費時間守著一個無心於我的男人。”

納蘭紅葉繼續問道:“那你對皇上呢?也是無心嗎?”

袁世蘭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她惡狠狠地轉過頭去,壓低了嗓子,負氣地說:“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東南殿的輝煌燈火中,納蘭紅葉一身錦緞華服,靠在椅背上,默默輕笑。

真的不要嗎?一樣無心嗎?如果真如嘴上所說,又怎會為了一個不在乎的人而自殘毀容?又怎會在無止境的寂寞中自怨自艾,進而決絕赴死?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到底還是天真任性,才可以這般草率,才可以這般隨性,才可以絲毫不去考慮,如果自己不負責任地自盡而死,父母親族要為之付出怎樣的代價。

這個後宮,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方,可以讓人發瘋,可以讓人發狂,可以讓一個妙齡少女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臉上,然後毫無顧慮地說死就死。

她以為她的自盡可以讓那人自責愧疚,可以讓那人永遠記住她,卻不知在這座巨大的宮廷之中,她的生死不過是一場短暫的煙火,除了成為宮妃們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再不會引起任何漣漪。

這個皇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枉死的冤魂。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月、兩月、一年、兩年,誰還會記得當初有一名寵極一時的楚妃娘娘?

“真是愚蠢啊!”納蘭紅葉輕歎,得享這樣一個封號,本可一生榮華,再加上那酷似的麵容和性子,便是一生專寵也不難。隻可惜,偏偏沒有那樣的腦子和心胸。

“娘娘?”文媛站在門口,手裏端著剛剛煎好的湯藥,小聲叫道。

納蘭紅葉隨意招手,喚她進來,接過湯藥一勺一勺往嘴裏送。那麼苦的藥,她卻好似喝湯一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文媛在一旁看著,托盤上還放著盛放冰糖的小碗,她幾次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傳我的懿旨,袁美人淑德寬厚,恭順良善,如今死於惡疾,賜封為六品惠人,葬西妃陵,賞母族千金,加封她的兄長官銜,著戶部酌情辦理吧。”

文媛微微一愣,不解地向納蘭看去。是的,長公主是有議政的權力,也有懷宋地區四品以下地方官的任命權。可是自從她病了之後,已經放權兩年有餘,如今為了一個小小的罪妃,值得嗎?

納蘭紅葉卻沒有給她任何解釋,隻是繼續說道:“皇上最近朝政操勞,袁美人去世的消息,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傳令各宮,管好自己的嘴巴。”

文媛連忙點頭應是。

大殿裏再一次安靜下來,剛才的一番話,似乎讓納蘭紅葉頗為辛苦。她躺下去,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微微皺起眉頭。

即便是怒極貶斥,也總還是有情分在吧。那樣的專寵、那樣的溺愛,總不會沒有一絲用心,而隻要有一絲用心,一旦知道她懸梁自盡的消息,難免還是會有幾分傷懷。如今西北邊境不寧,朝野上黨爭不斷,他身邊,已經有足夠多讓他憂心的俗事了。

喝了藥,她格外嗜睡,迷迷糊糊地想,西冷宮的廢妃,終身不得見君顏。三年兩年,也許他就會忘記了,就算他日想起,對一個“因病去世”的女子,心境上也不會太過不堪。

燭火劈啪,又是一個冷寂的深夜。東南殿的懿旨傳到了各宮,各宮的主子們很快就領悟到了皇後的心思,即便有人對皇後善待袁世蘭親族感到氣憤,卻也無人膽敢說什麼。前幾天程妃親自登門道歉,隨後就一頭紮進佛堂的舉動,還是讓她們明白:皇後聖眷仍在,大權仍掌,不可小視。

後宮,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一波幽湖,風浪平和,看不到半絲波濤。歌舞夜夜悠揚婉轉,管樂日日懸梁繞耳,其樂融融的外衣之下,所有的謀算推拿都被一場冬雪悄悄覆蓋。宮廷這樣大,俗事這樣多,那個心如冰雪眼若寒鋒的女子,終究還是如一朵凋零的殘花,就那麼輕飄飄地落下去,沒有一點聲音。

“活著,永遠比死更需要勇氣。”

納蘭紅葉的笑容總是極清淡的,她望著窗外漸漸明媚的天光,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玄青色的影子。他站在暗影裏,默默地望著自己,腰間的長劍古樸而凝重,嗜血的鋒芒收斂在那一方小小的鐵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