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又到上元佳節。
這夜, 薑筠和逢春帶嫤姐兒和晏哥兒看罷花燈回家後, 按照往年的規矩, 薑筠要在這夜拿出來今年給逢春的生辰禮物。
逢春頭一回過生辰時, 薑筠送了一對藍田暖玉雕的如意同心鎖, 然後, 兩人各戴了一隻, 逢春第二年過生辰時,薑筠送了一對羊脂白玉雕琢的玉簪,然後, 兩人分別戴了一隻,逢春第三年過生辰時,薑筠送了一對翡翠雕琢的鏤空圓佩, 然後, 兩人又分別各戴一隻……
直到今年,已經是第十年。
“東西呢?快拿來給我瞧瞧。”逢春朝薑筠伸出手掌, 索要今年的生辰禮物, 其實, 兩人一回到家來, 逢春就問薑筠要過了, 誰知這廝居然說, 等你洗漱沐浴過了再給,說不得,逢春先到淨房洗了熱水澡, 折身回來後, 就伸出一隻肌膚柔嫩的手掌。
挨在床頭靠著的薑筠,緩緩從迎枕上直起身,隨手拍落逢春的巴掌,笑道:“我已經放在屋子裏了,你自己慢慢找吧。”說罷,就晃悠悠地邁步去淨房,徒留逢春在他背後齜牙咧嘴。
搞什麼咧,屋子這麼大,角落這麼多,也不知道薑筠到底放在了臥房、還是次間、抑或是在小書房,叫她到哪裏找去呀,逢春掃視屋子半天,決定先從她此刻坐著的架子床找起,枕頭下頭,被褥之間,床頭一格子一格子的櫃匣,然而……都沒有。
翻完床鋪,再去扒拉博古架,衣櫃、首飾匣、各種櫃子的抽屜……等薑筠從淨房回來時,逢春已不在臥房,早鑽到次間尋摸去了,薑筠無語地抽了抽嘴角,把到處翻箱倒櫃的逢春捉了回來:“你土匪進村呢……”
半天沒找到東西的影子,逢春不由粉麵含怒:“不是你叫我找的麼!”
薑筠含笑道:“可真是個傻媳婦,我又不是在和你捉迷藏,能放到多隱蔽的地方……”拉逢春坐到床邊,薑筠指了指懸在床帳裏側的五個大紅香囊,笑道:“呶,就在第二個香囊裏放著呢。”
逢春無語至極的默翻白眼,嘴裏嘀咕道:“這地方還不叫隱蔽啊……”踢掉軟底睡鞋,逢春跪著爬到床帳裏,拉開薑筠所指的那隻香囊,摩挲了半天,然而,卻什麼都沒摸到,逢春納悶地回過頭,隻見後頭的薑筠正在忍俊不禁的偷笑,逢春心下大怒,一個縱身撲過去,扯住他的中衣領口,豎眉怒道:“你個大壞蛋,你又騙我!”
薑筠伸胳膊摟住逢春,笑意溫和道:“我才剛想起來,不是放在第二個裏頭,是在第一個裏麵。”
逢春可不想當‘狼來了’故事中三番兩次被騙的村民,於是伸手戳向床裏的一排香囊,頤指氣使道:“那你去給我拿出來!”
薑筠輕笑一聲,乖乖去解第一隻香囊,片刻後,朝逢春伸胳膊攤手,逢春放眼瞧去,隻見薑筠的手掌心內,躺著兩枚暗綠色的指環,逢春伸手拈過來,就著燈光細瞧,古玉溫潤,價值自不用說,逢春看得不是玉質好壞,而是在找字,片刻之後,逢春果然在玉指環內側,找到了想看的東西。
“喜歡今年的禮物麼?”
耳邊忽響起薑筠溫柔的聲音,逢春握著玉指環扭回頭,不知何時,薑筠已從床裏鑽了出來,正蜷腿坐在她身側,逢春笑眯眯地撲到薑筠懷裏,甜聲道:“喜歡。”
薑筠掰開逢春的手掌,又笑道:“我見你戴戒指,一直喜歡戴無名指,今兒這對戒指,其中一隻,正好是你無名指的尺寸,另一隻是我的尺寸,以後,咱們還一人戴一隻,唔,這一回,你可沒得挑了,我的那隻刻的是天長地久,你的那隻刻的是永結同心。”
這十年來,薑筠每次送給逢春的生辰禮物,都是成雙成對,且一隻禮物上會刻著‘天長地久’四字,另一隻禮物上必會刻著‘永結同心’四字,每次都是這兩句短話,這八個漢字,十年十次,無一例外。
“來,試一試,看鬆緊如何?”薑筠托起逢春的的右手,給她的無名指套上玉指環。
逢春低聲笑嗔道:“既是照著我的手指尺寸打的,必是剛巧合適的。”低頭瞧著薑筠給自己戴上去,果然不鬆不緊剛剛好,逢春捏起那隻大一些的玉指環,也給薑筠套了上去,同樣的不鬆不緊,逢春舉著戴戒指的右手,笑嘻嘻道,“這隻玉戒指,我以後每天都會戴著,二爺,你也一起戴著吧。”
“聽你的。”薑筠無所不應道。
逢春伏到薑筠肩頭,輕笑著感慨道:“二爺,能遇到你真好,本來,我都打算靠看佛經,打發以後的日子過了。”
之前是因薑筠是個傻子,和傻子能過出來什麼日子,她隻能叫自己不喜不悲,之後,雖然薑筠轉‘好’了,但古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嬌花環繞,逢春若想當一個賢惠的正妻,隻能謹守本心,不愛,便不會傷,更不會痛,一切表麵上的‘真心實意’隻為生存服務。
薑筠撫著逢春秀長的頭發,低聲應道:“我知道,你從陶家帶過來的所有經書,每一本我都翻過,全是你一筆一筆謄抄下來的……”
哪個閨閣裏的姑娘,會把抄經書當作生活日常,便是孝敬常禮佛的長輩,也隻是偶爾抄錄一下,哪像逢春這般,竟一筆一劃抄了十幾部佛經,由此可見,她早將自己的生活,過成了與青燈佛經相伴的日子。
“隻是為求一個心平氣和而已。”逢春環著薑筠的腰身,接口再道,“那一天,你說叫我把經書都收起來,說又不是剃了頭的姑子,老看那些書做什麼……我那時候嘴上說,我都聽你的,以後再也不看了,其實我心裏想的是,要是你哪一天再不喜歡我了,我還會把它們再翻出來的。”
薑筠默了一默,然後恨聲道:“明兒我就把你的那些經書,讓人全捐到寺廟去!”
逢春吃吃笑起來:“隨你的便,反正我以後大約也用不著了。”說句實在話,那些經書是陶逢春一字一字抄的,並不算是她馮媛媛的東西,十年已經過去,她依舊記得,她曾經的名字喚作馮媛媛。
薑筠繃著俊臉,重重強調道:“不是大約,是肯定!我每年送你的生辰禮物,為何都刻著‘天長地久,永結同心’這八個字,我就是在告訴你,我會一直待你好,一直一直,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