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坐上汽車,駛離坦普林女士的別墅時,他的雙眉又緊鎖起來。但他的雙眼裏閃爍著微弱的綠光,這往往預示著這位偵探已經快要理出頭緒來了。

等他到達飯店的時候,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幾分鍾,帕波波魯斯父女早已先到了。他滿懷誠意地道了歉,彬彬有禮卻不顯得諂媚。眼前的這位希臘人今晚看起來尤為莊重,並且貴族氣派十足。齊婭則裝扮得十分瀟灑,看起來心情很愉快。整個晚宴的氣氛都很好,波洛本身就是一個十分健談的人。他時而侃侃而談那些奇聞逸事,時而又插科打諢,好不熱鬧。他用極其華麗的辭藻稱讚著齊婭,並且又講述了很多他職業生涯中那些有趣的故事。所有的菜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所有的酒都是最上乘的。

當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帕波波魯斯彬彬有禮地詢問道:

“我上次給您的那個暗示您追蹤得怎麼樣了?您有沒有在那匹馬上押下點兒小錢?”

“我正在同我的賭馬經理人聯係。”波洛回答說。

兩人的目光觸碰到了一起。

“是匹有名的馬吧?”

“並不是,”波洛說,“用我們英國朋友的話說,那是一匹‘黑馬’。”

“噢,噢,”帕波波魯斯思忖地答應著。

“現在我們移步去賭場吧,在輪盤上下點兒小賭注。”波洛建議道。

在賭場裏,三個人被人群分散了開來。波洛緊跟著齊婭,而帕波波魯斯隨著人流走到另一邊去了。

波洛很不走運。齊婭卻正相反,很快就贏了幾千法郎。

“如果我現在停手,那麼一切就很完美。”她無精打采地同波洛說。

波洛的小眼睛眨巴了兩下。

“妙極了!”他叫道,“您真不愧是帕波波魯斯的女兒,齊婭小姐。能夠適時地停手,嗬!這可是一門生活藝術。”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您父親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幫您去取大衣,咱們一起到花園裏散散步。”

然而他並沒有直接走向衣帽間。他正用敏銳的目光搜索著帕波波魯斯先生的去向。這位狡猾的希臘人到底去了哪裏,讓波洛好奇不已。很意外的是,他在前廳裏意外地發現了帕波波魯斯,這位古玩商人正站在一根立柱旁同一位女士聊天。這位女士正是米蕾。

波洛悄無聲息地貼著前廳的邊繞到了這根立柱的另外一邊。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立柱另一側的那兩位正熱火朝天地聊著天,不,準確地說應該是那位舞蹈演員正在高談闊論,帕波波魯斯則偶爾發出一兩個詞,加上極具表現力的肢體語言來應和她。

“我告訴過您我需要時間。”舞蹈演員的聲音傳了過來,“隻要您給我時間,我一定能弄到錢。”

“‘等待’這兩個字讓人感覺很糟糕。”希臘人聳聳肩。

“隻要一點點的時間就夠了。”另外一個人辯稱,“噢!好吧,如果您堅持!一周,不,十天,我隻要求十天。我一定辦成您的事,錢也會到手的。”

帕波波魯斯側了側身,謹慎地看了看周圍,他發現波洛幾乎就在自己身邊,帶著一臉的無辜坦然地注視著他。

“噢!帕波波魯斯先生,您瞧瞧①[①原文為法語。

],我已經找了您好久啦。您能允許我帶著令愛去花園裏遛遛彎嗎?晚上好,小姐。”他微微向米蕾欠了欠身,“非常抱歉我剛剛沒有看見您。”

舞蹈演員草草應付了他的寒暄,很明顯她對於私人談話被打擾這件事很惱火。而波洛也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還沒等他繼續說什麼,帕波波魯斯已喃喃開口:“好的——但——好吧。”於是波洛便走開了。

波洛拿上了齊婭的大衣,和她一起走進了花園。

“這是個時不時會有人自殺的地方。”齊婭說道。

波洛聳了聳肩。“正如老話常說的那樣,凡人都很愚蠢,難道不是嗎,小姐?好吃好喝再呼吸點兒新鮮空氣,這就已經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可人們總會因為貧窮,或者失戀心痛而棄這些美好於不顧。愛情,總是會招致一些不幸,對嗎,小姐?”

齊婭大笑起來。

“您不要嘲笑愛情,”波洛用舉起的手指比畫著說,“您,這樣年輕又漂亮??”

“恐怕事實並非如此。”齊婭說,“波洛先生,您可別忘了,我今年三十三歲了。我對您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正像您和爸爸講的那樣,現在離那時您在巴黎幫助爸爸解脫困境已經十七年了。”

“但當我看到您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已經過去了十七年那麼久。”波洛奉承道,“您現在和當時完全一樣,隻是有一點兒瘦、一點兒蒼白,以及更加嚴肅了。您當年十六歲,剛從中學畢業,既不是一位滿身稚氣的少女,也還算不上是一位成熟的淑女。齊婭小姐,您當時就很有魅力,很動人,別人毫無疑問也是這樣想的。”

“在十六歲的時候,人都有點兒單純,而且傻乎乎的。”齊婭說。

“有可能。”波洛說道,“是的,極有可能是這樣。人處在十六歲這個年紀,都很容易輕信旁人,不是嗎?他們對所聽到的話大多都深信不疑。”

他裝作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女士從眼角向他快速投來一瞥,繼續夢囈般地說道:“這整件事情都很奇妙,不是嗎?小姐,您的父親永遠也不會理解這些事情的內涵。”

“他不知道?”

“當他向我詢問此事細節時,我回答他說:我把您丟的東西平平安安地給您送回來啦,請不要問得太多。您知道為什麼我要對他這樣說嗎?”

“我不知道。”齊婭冷冰冰地回答道。

“那麼我來告訴您。因為當時那個蒼白的、瘦弱的、滿臉嚴肅的少女擊中了我內心中柔軟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