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下,蘇舒站在城門外迎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擦肩而過,如同激蕩的溪水潺潺流過紋絲不動的石子。
此時他正在回想著下山前師父和他的談話:
“能教你的,我都教給你了,你是我最優秀的弟子,但還不是最好的獵魘者。”師父在巨大的佛像前如是說。
當天佛香嫋嫋,蟬音繞梁,蘇舒卻感到一陣慌亂:“求師父教我。”幾十年前,蘇舒要成為一名獵魘者,這雖然不是他的選擇,但除了這個,他似乎沒有別的使命,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隻有學會‘空’,在麵對魘魔時,才會毫無弱點,戰無不勝。”
“什麼是‘空’?”
他的師父將右手伸到蘇舒麵前,攤開手。
蘇舒恍然大悟,“無就是空?”
師父不置可否,收回右手,拿起茶杯,徐徐飲了一口,看著殿外婆娑的樹影。
“師父,求你教徒兒如何掌握‘空’。”蘇舒深深拜了下去。
師父搖搖頭說:“空,我教不了你。”
“師父都教不了,那我如何學會?”
“我教不了,但並非你學不會。紅塵因果,因果姻緣,因緣際會,你才學得會空。我說過,你是我最優秀的弟子。你三歲得入山門,現在是你重回紅塵的時候了。”
“可是師父教我二十年,為的不正是跳脫紅塵麼?”
“識得紅塵,才能跳脫紅塵,你連紅塵是什麼都不知道,如何跳脫紅塵。去吧,隻有紅塵才能渡你,待紅塵渡你到彼岸,你才能渡世人。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蘇舒看著閉起眼睛的師父,知道談話到此為止。
佛門修行不像儒、墨、道三家,佛門講求“了悟”。
道理擺在桌上,寫在佛經中,說在師父們口中,聽在自己耳中,但自己不悟,一絲一毫你也得不到。蘇舒想了許久,對著師父深深三拜,然後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舒兒,魘魔不滅,征戰不息,你雖入佛門,但更是一名獵魘者,此次下山,好自為之。”
這是師父留給他最後的囑托。並沒有設定歸期,也沒有布下課業,這是他自己的修行。
這就是紅塵麼?紅塵會渡我麼?蘇舒站在城門前,看著繁華的集市,忙碌的人群問自己。
一陣鑼鼓聲打斷了他的思索。一個瘦高的人一邊敲鑼一邊大喊:“接喜了,接喜了,蘇榮大人被選為咱們舒縣的商會管帶了,今日舉行宴會,大家來賀喜嘍!”那人隻說一遍,便敲著鑼又奔向別處去了。
蘇榮,那不是爹麼?蘇舒一愣。爹不是一向厭惡商會的麼?怎麼一年不見,就成了商會的貿易管帶了呢?
這麼想著,蘇舒快步向自己家走去。
舒縣是楚國上郡的一個小縣城,盛產稻米和黃酒。蘇舒自從三歲被父親送到齊國萬佛寺接受獵魘者的訓練以來,每隔三五年才能回來一次。但無論如何,這裏始終是他的家,他最純真最快樂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