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昔張了張口,低下頭,忽然摸了摸心口道:“師哥,不瞞你說,我自大半年前醒來後,這個地方總是難受得厲害,我也不曉得為了什麼。”

他還未滿三十歲,卻是武功盡失,形容枯瘦,若說從前的青年溫潤好似玉雕,此刻便像是經曆了摔摔打打,到處是劃痕,黯淡無光。溫石橋想起他前半生那偏執的情愛,總不明白為什麼看著冷靜理智的人,偏偏要把小半生耗費在沒有回報的感情上。

但好在,事情皆有轉圜的餘地,趙昔如今不也把宋繹忘得幹幹淨淨了嗎。

趙昔聽見他半晌靜默,不知在想些什麼,便笑了笑道:“我有時候也想知道,那位讓我‘色令智昏’的宋盟主,是個什麼模樣?”

溫石橋當然不會跟他多提這個人,隻哼了一聲道:“還能是什麼模樣,兩個眼睛一張嘴,把你哄得神魂顛倒,我竟不知為什麼。”

趙昔失笑道:“這話說得,像是個紅顏禍水。”

“可不就是個禍水。你想想你如今落得這個下場,隻怕和武林盟脫不了幹係。”溫石橋冷顏道,“宋老盟主當年和咱們師父的交情不淺,他能置你於這等境地而不顧,怕不是為了宋繹,就是為了他那寶貝兒子。”

趙昔心念一動道:“宋舟?”

溫石橋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趙昔道:“我去戲蒼山的路上,他曾派人在客棧裏埋伏我,幸得林兄相救,此人性格乖戾,我與他怕是積怨已深。”

溫石橋道:“他的事,我倒知道一點兒。據說他是天生的三陰逆脈,剛出生他爹就連夜派人請了師父過去,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師父曾下了診斷,他這個身體,除非有大機緣,否則一輩子就困於深宅中,習武更是想都不要想。如今我聽人說,他不光學了武,還在武林盟中獨攬大權,連宋繹也讓著他一分,這倒奇了。”

趙昔兀自思索,溫石橋又叮囑他道:“你吃了這個大虧,也該明白,宋舟針對你,宋繹是他的堂兄,他們才是一家人,可別存了什麼顧念舊情的心思,到時候小心被打個萬劫不複。”

趙昔哭笑不得道:“師哥你放心,我總不至於一棵樹上吊死兩次吧?”

溫石橋又著意囑咐了他幾句,趙昔將佩劍懸在腰間,和溫石橋走到院外,林朝早已聽見兩人腳步,在樹下回過身。

趙昔對溫石橋道:“師哥留步。”

溫石橋“嗯”了一聲,道:“再過兩月是師父的生辰,他每年都會在京城見他的老朋友,等鬱孤山莊一事一過,你和我一同去那候著。見了師父,你的傷他老人家自有辦法,還有當初你墜崖之事,師父必定是要和武林盟好好分說分說的了。“

林朝仿佛漫不經心地聽著他兩人的對話,趙昔把溫石橋的話都應了,拱手作別。

沿著長街回陶宅,走得遠了,趙昔才對林朝道:“還沒有謝你在山莊替我一擋,否則我為了洗清嫌疑,不得不挨那一劍了。”

林朝應了一聲,道:“冼家氣勢跋扈,竟有些在泉門稱霸的意思了。”

趙昔道:“既有朝廷支持,又有武林威望,門下弟子眾多,怎能不跋扈?”

林朝淡淡道:“若武林也實行豪權為上,怎可堪稱武林?”

趙昔一怔,歎道:“大勢所趨。倒真佩服先皇帝的英明,扶持世家,看似與武林交好,其實是增長了朝廷的勢力。”

林朝道:“但世家日益興盛,隻會越來越不好控製。”

長街遠遠地延伸出去,天高雲淡,趙昔雖目不能見,卻能感覺到風輕輕吹來,人聲風聲,皆空曠高遠,他笑了笑:“所以才有武林盟。”

林朝在他未能察覺的地方頓了頓:“你會與武林盟為敵麼?”

趙昔訝然道:“我身無長物,怎敢與武林盟作對。隻不過如林兄所見,我一身傷病的來由還沒弄個明白,縱然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林朝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佩劍上,沉沉的。

趙昔像是有所感覺,手搭上劍柄道:“此劍名為‘莫愁’,分量極輕。古人常說愁重輕舟載不動,這名字倒真配得上它。”

林朝道:“你師兄要你跟他去京城。”

趙昔點頭道:“我必得去見我師父一麵。”

林朝道:“那我們便在泉門分開,你有你師父和師兄,對症下藥,自然比我那辦法要好得多。”

趙昔側耳一聽,話是沒錯,但聽起來怎麼就有點……酸酸的呢?

他心中存了許久的疑問又浮出水麵,停住腳道:“林兄……”

林朝也停下來:“嗯。”

趙昔知道自己就像走在迷霧中,可是這一次,他居然隱隱的,從心底裏下意識的不願撥開那層朦朧的遮掩。

於是又一歎道:“沒什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