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 顧昭才從私塾回來了。
家裏早早做好了晚飯, 顧昭忙放下書袋去淨手, 杜桐娘一麵給他拿碗筷, 一麵問道:“又幫先生喂貓了?”
江先生那滿院子的流浪貓要靠他一人打理, 實在不是件容易事。因著顧昭家計艱難, 江先生向來照顧他, 投桃報李,顧昭有時候見先生忙不過來,也會幫著搭把手。
顧昭點了點頭, 他人小腿短,費力地爬上椅子,規規矩矩地坐好後, 開始吃飯。
顧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飯桌上總是寂然無聲的。兩人一貓似乎都有些心事,杜桐娘自然不能將白日裏發生的事告訴顧昭, 謝小蠻琢磨著要盡快弄到衙門的賞銀, 好緩解一下家中燃眉之急, 顧昭也不知在想什麼, 有些心不在焉。
這一頓飯, 人人都吃得食不知味。
顧昭年幼, 早早地就被杜桐娘催著去睡。他的屋子在西廂,空間狹小,將將放下一床一桌, 就不剩下什麼騰挪的地方了。杜桐娘的屋子比他的更小, 再加上一間兼具飯廳功能的狹窄廚房,一間勉強能待客的堂屋,整個顧家地方最闊大的,竟是緊挨著顧昭臥室的書房。
當然,書房說是闊大,也是相對而言。晉江府寸土寸金,尋常百姓多半賃房而居,且住處擁擠不堪。像顧家這般還能有一個小院子,雖說院落約等於無,已然算是很不錯的了。
謝小蠻的窩就放在顧昭的床邊,窩裏用杜桐娘平日做繡活剩下的邊角料墊底,又鋪上了厚厚的褥子,軟軟得一踩下去就是一個貓掌印,謝小蠻卻不願意睡那個窩。
要是真跟隻貓一樣睡窩,豈不是承認自己是貓不是人了。
所以謝小蠻都是和顧昭一起睡的,小男孩梳洗過了坐在床上,喵嗚一聲,灰貓胖胖的身體就撞進了他懷裏,然後在被窩裏打了幾個滾,四肢張開,囂張地占據了大半個被窩。
顧昭習以為常地把毛團子抱起來,捏著貓爪上的肉球看了看:“饅頭,你又要磨爪子了。”
“喵~”謝小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貓的趾甲長得快,就算是天天在外遊蕩的野貓也會磨磨爪子,免得趾甲太長刺進腳壁裏。不過謝小蠻可沒這必要,她四仰八叉地躺著,跟個大爺一樣等著顧昭拿來了把小銼刀,捏開她的指縫給她磨趾甲。
一邊磨,顧昭一邊和她絮叨,說的都是白日裏發生的瑣事。顧昭早慧,尋常孩童在他這般年紀都是剛剛開蒙,他已經在學四書了。雖說私塾裏多的是同窗,但年紀大的孩子不願意帶著他玩,年紀小的他又和人家玩不到一塊去,數來數去,竟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謝小蠻不由想到了蕭昀,那小屁孩看樣子和顧昭挺熟的,怎麼這幾日也沒見他來同福巷了?
顧昭正說到江先生:“今日下學之後,先生喚我過去,問我要不要準備些時日,試一試考縣試。”
嗯?謝小蠻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縣試沒有年齡要求,多小的孩童都能去考。記得前年,鄰近的清江縣裏有個八歲的鄧姓孩童去考縣試,當時便轟動了整座府城。其實通過了縣試也不是秀才,但架不住此事噱頭太大,那鄧童子立時便被冠上了“神童”、“天才”等等讚譽,被人四處邀約,又有書坊免費給他提供紙筆,借他的名頭吸引客人。
江先生這麼問顧昭,想必也是見他家中貧寒,若是能如鄧童子一般,好歹能改善家計。
令顧昭心不在焉的便是此事,他心中不是沒有意動的,杜桐娘剛一能下地就熬夜做針線,顧昭其實早就知道了。隻是桐姨不說,他也就裝作渾然無事的樣子。
謝小蠻卻覺得不妥,這種事說白了,就是提前透支名聲。風頭過去後,那鄧童子立時就泯然於眾人,對心智尚未健全的孩童來說,一下子從雲端跌入穀底,難道不會有影響?就算顧昭少年老成,謝小蠻也不讚成此舉。
可惜她雖然反對,卻說不出話來。顧昭正在想心事,給她磨趾甲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謝小蠻隻好用爪子拍他的手背,這才把他的注意力給轉了過來。
“饅頭……你覺得不好嗎?”恐怕沒有人會想到,顧昭並不是在自言自語地傾訴自己的煩惱,而是真正向一隻貓尋求意見。即便是杜桐娘,知道自家的貓比一般貓咪要聰明,也不會認為貓能夠聽得懂人話。但顧昭就是這麼認為的,饅頭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要是覺得好,就搖一下尾巴,覺得不好,就搖兩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