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沈金標無顏考月課 柳國斌得意打鹽梟
卻說這人闖了進來,大家定睛一看,不是別人,乃是周老三的夥計,走的氣急敗壞的說:“頭兒,老爺叫了你兩遍了,你還不去麼?”周老三正躺在鋪上抽著鴉片煙吃,趕忙爬起來。
他頭上那頂帽子本來隻剩一根帽襻兒,扣在脖子底下,那帽子卻撇在腦後,用手往前一推就是。站起來頭也不回,跟著他夥計,到了衙門裏。知縣正坐在堂上,問了兩件別的公事。周老三退了下來,剛剛出得頭門,覺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三,哪裏去?”引轉頭來一看,原來是捕快王九。便道:“老九,我倒被你嚇了一跳。”王九說:“咱們去香一筒好嗎?”老三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嗬欠,把眼睛揩揩,一聲兒不言語。王九說:“你放心,不要你請埃”老三方才搖搖頭道:“那倒不在乎此。我還有差使。”王九道:“你別弄鬼了,跟著我走吧。”說畢,拖了老三就走。
老三搭訕著,一同到了一家小煙館。推門進去,裏麵橫七豎八有個十幾張鋪。也有做買賣的,也有縣前朋友。老板過來招呼道:“周頭兒,王頭兒,請這裏來。”二人對麵躺下,王九讓老三先燒。老三道:“我剛抽了幾口,還是你先燒吧。”
原來老三是要吃熱槍的,第一口冷槍,白費了許多煙,不能過癮。王九知道他這個脾氣,自己便嚓、嚓、嚓吃了幾筒,然後遞與老三。
二人正在談心,瞥見一個人,頭上戴著八品軍功,倒拖著一杆洋槍,拿著一塊毛布手巾擦那腦門子上的汗,一腳跨進了門檻。老板迎著說道:“老爺,今兒恭喜是超等?”那人撇著廬州府腔道:“你妹子,說什麼超等,一等都不等!”周老三跟王九才知道他是候補的武官,今兒上轅門考月課,打靶子回來的。別轉頭來,又見他探帽子、脫衣裳,一麵叫道:“快給我排十灘煙。”煙館裏的夥計拿了過去。又叫道:“快給我去端麵,另外打四兩高粱。”忙得個不亦樂乎。旁邊鋪上有兩個老頭兒,在那裏竊竊私語道:“像他這樣子,將來打起仗來如何呢?”一個老頭兒答道:“他到了那個時候,我知道他準是躺在地下等死。”這話不打緊,倒把周老三跟王九兩人引的大笑。當下周老三跟王九吃完了煙,會了鈔自去。按下不提。
卻說這位打靶的老爺,姓沈名金標,安徽省合肥縣人氏,出身是在江湖上耍拳弄棒的。有年,在杭州梅花碑底下擺下場子,胡亂弄幾個錢混飯吃。因他四門開得好,蒙本處提標營營官的少爺常識了,替他補了一分糧,又給了他一道八品軍功的獎劄。過了一年,便升什長。由什長升哨官,把他興頭的了不得。駐紮鳳山門汛地。這鳳山門外,有個小小的市集,不過百十家人家,卻還熱鬧。
有天,沈老爺正伏在桌子上打盹兒,猛聽得外麵大喊大叫,合著一片鑼聲,心上著了一驚。打發一個副爺悄悄的往後門溜出去打聽,原來是鎮上鬧強盜呢。把個沈老爺嚇得魂不附體,正待叫手底下的關門,找石頭把門頂住,禁不往鎮上的百姓飛風也似的來報。沈老爺一想不好:“若待出去,那些強盜都是亡命之徒,我若被他害了,豈不白死?若待不出去,將來被上司知道了,這個罪名可吃不起。”一時心上就如有十五個吊桶,在那裏七上八落。到後來咬咬緊牙齒,硬硬頭皮,吩咐手下副爺,掮了洋槍,自己騎著一匹別人家的馬,一麵催手下那些副爺進發。那些副爺東藏西躲,總在沈老爺的馬前馬後打轉。沈老爺發了急了,嘴裏就罵他們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你們這些膿包,一個都沒有中用的麼?”
正罵著,忽聽前麵樹林裏訇的一聲,沈老爺在馬上著了忙,對手下的副爺說:“你們趕緊跑到前頭去看,看看這槍是空槍還是實槍。要是空槍,我老爺可不怕。”那副爺尋思道:“我們這位老爺,他的膽量比綠豆還大,不要管別的,我姑且哄他一哄再說。”主意定了,往前奔了幾步,轉了一個彎,隨即縮回來,跑到沈老爺馬前稟道:“不好了,不好了!強盜就在麵前了!”沈老爺登時麵如冬瓜一般的青,忙說:“回馬!回馬!”哪裏知道那匹馬兩天沒有吃草料了,餓得在槽頭上打晃,被副爺們硬牽了出來裝上籠頭,配上鞍轡,又被沈老爺打了兩鞭子,此刻站在那裏發楞,任你如何吆喝,它動都不動。沈老爺又是狠狠的幾鞭子,那馬索性伏了下來,把沈老爺一個倒栽蔥栽了下來。沈老爺生怕強盜殺來,一骨碌從地下爬起來,也顧不得腰胯痛,撇下眾人,如飛的跑回去了。眾人見老爺跑了,也都一哄而散。鎮上被打劫的那家人家,看著強盜把東西一件一件搬下了劃子,還放了兩槍,如飛而去。這裏沈老爺在屋子裏,把石頭頂住了門,過了半天,毫無動靜,才敢探出頭來,問了一問。落後又呼麼喝六的去踏勘了一遍,詳報了上去。上頭將他撤任,幸虧還沒有“限期緝獲”的字樣,這卻是提標營營官少爺替他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