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鄉秀才省闈觀光 老貢生寓樓談藝(1 / 2)

第十一回 鄉秀才省闈觀光 老貢生寓樓談藝

卻說江南鎮江府屬,有一個小地方,叫做諫璧,不過三四百戶人家,大半是務農為生的。其中有一家姓殷的,頗有積蓄,在這三四百戶中,要算魁首了。這殷家有個兒子,名喚必佑。

自幼留心書史,到了二十歲上,恰值學台歲試,報名應考,不知不覺的高高進了,自然榮耀非常。就有鎮江城裏大戶人家,請去教讀,一年也可賺四五十吊錢的束修。況且殷必佑本是有家,過的日子便著實寬裕了。那年碰著朝廷恩典,特開恩榜,端午過了,看看已是乞巧之期,殷必佑便告訴東家,要去南京鄉試。東家自是應允。殷必佑一麵整頓鋪蓋以及考籃、書箱之類,預備動身;一麵找了一個老童生同他代館。等到中元一過,殷必佑打開皇曆,檢了一個破日,約了幾個同伴,徑往南京。

看官,你道殷必佑為何要檢破日呢?原來是取破壁而飛的預兆。

話休煩絮。且說殷必佑順風順水,不上三日,到了南京。

進了旱西門,尋到石壩街預先租定的寓所。歇息了一兩日,進場錄遺。案發又高高的取了,準其一體鄉試。殷必佑自是歡喜,每日在寓裏養精蓄銳,專等秋風一戰。

到了初八一早抽身而起。隔夜由東家那裏借來的小廝將吃食買辦齊備,殷必佑一樣一樣放入考藍,還對別人說:“這是功名大事,不可草率。”收拾好了,將辮子挽了個疙瘩,把一件千針幫的背心穿在裏麵,還有什麼銅邊近光眼鏡,毛竹旱煙管,戴的戴在臉上,拿的拿在手裏。東家那裏借來的小廝,一手把考籃扛在肩上,跟著殷必佑,一路吆喝著直奔貢院而來。

遠遠的看見“天開文運”的燈籠點得輝煌耀目。

殷必佑往人山人海裏搶將進去,早聽得丹徒縣門鬥在那裏唱名了。殷必佑心中吃了一驚,側著耳朵仔細一聽,還不到一半。自忖道:“還好,還好!我虧得是錄遺場裏取的,名字還在後頭,要是有了正科舉,名字排在前頭,不早早點過了嗎?”

等了一會,點到他了,接了卷子,一看是月字四號。打開天地玄黃的扇子一找,巧巧在東文常引著東家那裏借來的小廝,進了龍門,找著月字號。號軍把他的考籃接了去,歸了號。東家那裏借來的小廝替他鋪好號板,釘起號簾,這才回去。

殷必佑忙著把吃食一齊取出,還有沙鍋、風爐。叫號軍生些炭,拿出半個豬頭,用水將就洗了洗,放在沙鍋內。又拿出一大把蔥蒜,也不切斷,就放入沙鍋內了,加上兩瓢渾水,煮將起來。一會兒,撲鼻噴香的味兒已漸漸透露出來。這時候,進來的人更加擁擠,有看朋友的,有找號軍的,絡繹不絕。殷必佑坐在號子裏,兩眼望著沙鍋,是怕有什麼人橫衝直撞,損傷他這宗寶貨。

一會兒,聽見三聲炮響,夾著明遠樓上嗚嗚呐呐的吹打,大約是封了門,進出的人覺得略略清淨了,霎時,一輪紅日推下西山,他的豬頭也熟了。拿出一盞風燈,插上一支蠟燭,照得號子內通明雪亮,便動手將豬頭盛起,卻已爛如泥了。又把沙鍋洗過,放米下去,燒起飯來。不到一個時辰,飯也熟了。

取過碗筷,將豬頭和飯,狼吞虎咽了一頓。

飯罷,收拾收拾,攤開褥子,待要想睡,無奈堂上人聲嘈雜,牆下梆鑼四起,鬧得他不能入夢。隻得把旱煙一袋一袋的慢慢抽去,磨延時刻。良久良久,方才入了黑甜鄉。各號的人也睡了,準備明日鏖戰。一時鼻句聲大作,四麵都是呼嚕呼嚕的,和打雷一般。等到殷必佑一覺醒來,覺得滿眼漆黑,睡得糊裏糊塗的,嘴裏便叫道:“小柿子,燈也滅了,還不起來撥撥啊!”這小柿子就是東家那裏借來的小廝了。一個號軍正在號門外打盹,便接嘴道:“莫慌,莫慌!要火我這裏打呢。”

殷必佑才知道叫錯了。號軍從身上摸出鐮刀火石,劈劈拍拍打了幾下,打著了火,點了燈。殷必佑問道:“有多少時候了?”

號軍道:“大約三更天。”殷必佑一場兒不言語,重新再睡。

看看參橫月落,五鼓雞鳴。殷必佑朦朧中覺得有人推了他一下道:“先生,題紙來了!”殷必佑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揉揉眼睛,見頭題是“辭達而已矣”,二題是“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心裏便咕咚一下。三題是“滕文公問為國”一章,詩題是“小庭月色近中秋”得秋字,五言八韻。殷必佑將題紙折起,翻開褥子,起身下地。要號軍弄了些水,洗過了臉,把帶來的曬幹鍋巴在開水內一衝,略放些糖,一塊一塊的咽了下去,這肚子也就不為難了。先把帶來的木版《大題彙海》細細的將目錄一行一行查去。頭題卻有一篇對題,二題隻有《上律天時》一句的題目,三題全然脫空。隻得將頭篇對題刻文翻出,恬吟密詠了一篇,覺得平平無奇,心中甚悶。想了一回主意,又背了一回上下文,哪知毫不相關的,便放大了膽。轉念這“辭”字是要風華掩映的,趕忙將《文料大成》、《文料觸機》、《四書類典》查查。誰知《文料大成》剛剛缺了一本,是有文學一門的,悶不可言,隻得歎了一口冷氣道:“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