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1 / 3)

北風凜冽,呼呼作響。

南陽府東門外十幾裏處,有個小鎮,名做毛家集,淮河經此而轉南下,平日南北客商往來甚眾,是以此地市廛繁華,頗為熱鬧。

這一日申時才過,鎮上的人家卻已早早地閉門鎖戶,街道兩邊冷冷清清,更不見半個人影。青石板鋪的路上積著厚厚一層落葉,風吹過處,一陣四散,淡淡的陽光照在空街之上,平添了幾分寒意。隻有鎮西頭一家破陋的小酒店中,四五個行旅客商在此稍作歇腳,才見一些生氣。

這家酒店的主人是個身材極矮的老頭,平地不逾五尺,彎腰弓背,滿臉皺紋,瞧來年紀已是甚老,可是一頭須發卻隻略現灰白。這時他招呼完鋪子裏的幾位客人,回到櫃台旁,慢慢燙了壺酒,嘴裏自言自語道:“這世道啊,買賣是越來越難做了,還沒出得正月,生意便是這般冷清。”說著連連搖頭。

客人中有個長須漢子聽他發起牢騷,回過頭來,笑道:“袁老頭兒,那件大案再要結不了,我瞧你這小店遲早關門大吉,得回家抱娃娃去啦。”那姓袁的老漢歎了口氣,並不答話,手提酒壺,獨自走到店門口,抬頭看著天邊斜陽,口中喃喃低語。

那長須漢子鄰桌的一個年輕後生突然問道:“這位大哥,你方才言道那件什麼大案,這話卻是怎麼說,倒要請教?”那長須漢子轉頭看去,見說話這人麵皮微黑,身著儒衫,頭戴方巾,瞧模樣倒似個讀書秀才,稍一遲疑,說道:“這位老弟麵生得緊,敢情不是本鄉人罷。這事兒……嘿嘿,不說也罷,不說也罷。”擺了擺手,臉上似乎頗有難色。

那年輕人微微一笑,移到長須漢子這桌坐下了,高聲道:“掌櫃的,給我打一斤酒,再切一斤羊肉,今日小弟做東,要請這位大哥吃喝。”那長須漢子姓王,排行第二,隻因一部胡子生得威風,遠近都喚他作王二胡子。他原是此地一戶破落人家子弟,讀得幾年書,卻不曾考取功名,一張嘴最愛道聽途說,又因囊中羞澀,是故時常賒酒來喝,此時聽得有人請客,登時從心窩裏笑了出來,翹起大拇指,讚道:“我早瞧老弟生得一表人才,果真豪爽過人。我王二胡子生平閱人也算得多了,但象老弟這般慷慨的人物,倒也真是少見。年輕後生,了不起,了不起。”那年輕人又是一笑,拱手道:“原來是王二哥。”

過不多時,袁老漢將酒肉端送上來。那年輕人替王二胡子斟了酒,不住勸喝,那王二胡子倒也不客氣,夾起一塊羊肉,放進嘴裏便吃了,又連盡了三杯,才慢慢說道:“我聽老弟口音,不是咱們北方人罷?”

那年輕人道:“王二哥好耳力。小弟乃杭州錢塘人氏,祖上卻是生居河南,說起來,與老兄倒也算得半個同鄉。”

王二胡子笑道:“對,對!不過我瞧老弟相貌非俗,不象是走卒商販,怎會來得此地?”那年輕人笑道:“不瞞王二哥說,小弟本在家中讀書,隻因近日氣悶不過,這才出門遊曆一番,一來是為玩賞湖海山川,二來也求增長見聞。昨日到得此間,愛這裏人情淳厚,風物佳勝,因此便想多留住幾日。不意剛才聽得老兄說話,一時冒昧,還請莫怪。”

王二胡子點了點頭,道:“老弟是從外鄉來的,難怪不知此事了。”忽然放低了聲音,又道:“這位老弟,非是我不願與你說,隻因這事實在非同一般,隻怕說與了你聽,沒的連累了你。”那年輕人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愈加心癢難搔,笑著道:“小弟並非本地之人,聽過且過,亦複何妨?王二哥倒是太小心了些。”

那王二胡子歎了聲氣,道:“好罷,今日遇著老弟,也是有緣,我又白吃了老弟這許多酒肉,若再不講,倒顯得不夠仗義。”

那年輕人笑道:“區區酒肉,何足掛齒。”說著又替他斟滿了酒。那王二胡子一口飲幹,舔了舔嘴唇,道:“這事說來,話就長了,小老弟,你到得這裏也有一日,可察覺此地有甚古怪?”那年輕人笑道:“此間風致如畫,有什麼古怪的?若有古怪,便是大白天的,路上卻不見一個活人,不免有些納悶。”

他本是一句玩笑之辭,不料那王二胡子聽了,臉色微變,說道:“原來老弟早瞧出來了。”那年輕人一愕,隻聽那王二胡子又道:“咱們這鎮子現下是冷冷清清,可在一個月前,卻不是這般,隻可惜老弟來得遲了些,沒遇上好光景。”那年輕人越聽越奇,忙問:“一個月前,此地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