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總督許鴻文來頭不小, 乃是當朝皇後舅兄, 當年正是他見妹妹無法生育, 做主把最小的妹妹送進宮裏, 才生下的太子。
也因為這事, 皇後對娘家芥蒂很深, 許鴻文丟了在京的職務, 應天帝作為補償,右遷許鴻文至兩江,任總督之職, 主管江南江西兩地軍政,實實在在的封疆大吏。許鴻文也沒有辜負皇恩,在他治下, 兩江稅收逐年上升, 是能官中的能官。
應天帝喜歡能官,這世道庸人太多, 一個能官能撐起半邊江山, 前提是這個能官沒有撥去他半碗吃食。
江南貪墨案從立案之初到查證抄家, 前後不過花了二十天, 彼時六月剛過, 又是一年豐收時節, 豐收的卻不是鄉人的稻穀,而是朝廷的國庫。
兩江總督府看著清貴,油水卻是前所未有的肥厚, 不算房契地契各種外物, 僅僅是抄沒出的現銀就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欽差讓廂軍搜查了三天,尋了十幾個算賬先生,清點了七天,才整理出一份清單來。
朝廷國庫一年的收入是六千萬,一個兩江總督全部的身家竟就有一億八千萬!欽差差點沒嚇軟了腳,逐字逐句的看過,確認不是算盤多打了幾進,抖著手扶穩了烏紗帽,往京中上書,隨書附上清單,果不其然讓應天帝掀翻了禦桌,氣得七竅生煙。
任誰也沒想到兩江總督倒得這麼快,連許鴻文自己也沒想到,因為許鴻文主管的是軍政,為防止他狗急跳牆,欽差來時事前並沒有泄露半點風聲,也正是因為這樣,又牽連出一樁大案。
廂軍從許鴻文在江寧的私宅裏翻出了各地官員上繳的贓銀賬本,和句容一樣,幾乎各縣官員每年都會給許鴻文送去半數稅收銀兩。兩江自古就不是起兵之地,許鴻文再貪,也就是個貪官,本來應天帝氣也有個限度,然而在這些之後,欽差小心翼翼的附上了一本薄薄的賬本。
賬本是許鴻文親筆,並不是他貪來的銀錢,而是一筆一筆的銀子支出,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底下官員向上官逐年送的孝敬,他倒也仔細,沒寫去處。然而他是兩江總督,誰能,誰又敢收他從朝廷那兒貪來的銀子?
李湛英小心翼翼的低著頭,瞧見應天帝捏著賬本的手都在發抖,更是不敢做聲,太子是寵了三十年的太子,陛下卻不是三十年前的陛下,正是因為這個,欽差沒敢泄露風聲,隻把賬本悄悄收起來,隨密折呈上。
偌大的禦書房針落可聞,不知過去了多久,李湛英聽到主子爺一聲輕歎,問他:“朕老了?”
李湛英連忙說道:“陛下,您瞧著還是當年的樣子呢。”
“朕也覺得朕不老,可是他們都覺得朕老了。”應天帝把賬本放回去,閉了閉眼睛,輕聲道:“朕花了三十年培養出一個太子,歪了根,壞了苗,當斷。可是他們覺得朕不能斷,不敢斷。”
李湛英知道這話已經不是在和自己說了,也不能接,他微微彎著腰,低著頭,假裝自己是個木頭人。
應天帝的目光落在賬本上,一條條,一頁頁,比起許鴻文龐大的家產,數字不算多,可他教過太子,底下的銀子不能收,貪官都是縱容出來的,孝敬了你一厘,他就敢拿一吊,孝敬了你十萬,他就敢拿一百萬,太子不聽。
許鴻文是個什麼東西,憑他能鎮住兩江這麼多年?不過是因為太子給的膽,太子給的勢,底下官員才做了啞巴,在他麵前粉飾太平。
貪花好色,斂財不止,黨羽勾結,他對太子的期望有多大,如今的失望就有多大。
良久,李湛英聽見應天帝一聲淡淡的吩咐,“來人,擬旨。”他心裏咯噔一聲,知道不光是江南的天變了,這朝廷的天也要變了。
過了六月,天氣轉涼,李良媛的肚子也鼓了起來,漸漸的不愛動了,寶兒見過鄉下懷孕的婦人,八個月都能扛著鋤頭下地幹活,然而換在宮裏,三四個月就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生怕多走一步路,就能顛掉孩子似的。
沒了蘇荷,和李良媛最親近的就是如詩如畫了,寶兒知道李良媛不喜歡自己,也不往前湊,之前的事情她還記著,正因為這樣,她擔了一個管事宮女的名,過的比李良媛都清閑。
太子斷了腿不能動,哪裏都去不成,長青不像往常那麼忙了,昨天還教她認了好多字來著,寶兒低著頭繡著花,嘴角都是翹著的,滿心滿眼的甜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