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英心中暗驚, 飛快的收好帕子, 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異樣, 應天帝也沒有太注意他, 目光落在宗人府的圍牆上, 良久, 歎了口氣。
“走吧。”應天帝淡淡說了一句, 一點留戀也沒有的轉過身,給了李湛英一個背影,清瘦的輪廓, 微白的發鬢,掩蓋不住的沙啞嗓音,李湛英第一次發覺到, 這個男人, 是真的老了。
這個念頭初進腦海,就是一陣天翻地覆, 李湛英連忙低下頭, 小步跟了上去, 把剛才的念頭死死扼在心底, 帝王不經老, 一旦連他自己都意識到自己老了, 那和天翻地覆也沒什麼兩樣了。
皇城有宮禁,帝王龍輦走過,除了馬蹄車輪和禁軍整齊劃一的腳步, 再無一絲動靜, 月色蒼白,寂寥無聲。
快進承乾殿的時候,正好要經過東宮,李湛英走在輦車邊上,用眼神示意駕車的人,讓他繞路,輦車上的應天帝微微的閉著雙眼,似在小寐。
繞過東宮,轉到禦花園,李湛英終於鬆了一口氣,冷不防前頭的禁軍首領低喝一聲:“誰!”
禁軍首領從灌木叢裏揪出一個慌慌張張的女官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把人反剪了雙手拎到帝王車駕前,立刻就有兩個禁軍上前,按住女官。
應天帝從假寐中睜開眼,目光落在狼狽的女官身上,瞥一眼禁軍首領,禁軍首領連忙行禮道:“陛下,末將是在灌木叢裏發現這個女子的,那叢灌木位置特殊,待會兒龍輦經過,這女子若是暴起,恐傷龍體。”
那女官低叫了一聲,慌張的抬起頭,辯解道:“回陛下,小女絕不敢有謀害君上的意思,家父是……”
“左相張兆之女,朕記得你選秀落牌,已經放回家去了,怎麼還在宮裏?”應天帝微蹙眉頭,看著張邵月身上的女官服飾,有些不悅的說道。
他記得這個女子,本是內定了要給太子的側妃,這些年朝堂上半數官員都明裏暗裏對太子示好過,卻以左相為首,帶起一批中立官員,為了鞏固太子的位置,他親手圈了張邵月。
不曾想剛剛開春,前線捷報傳來,姬威大破呼延王庭,姬鎮替他收複西北十三重鎮,他總不能在這樣的風口上打姬家人的臉,就將此事擱置了。
張邵月似乎沒想到應天帝會記得自己,愣了一下,才低下頭,小聲的說道:“小女才藝不精,羞愧落選,本是要回家的,麗嬪娘娘看中小女,讓小女做了一等貼身女官。”
宮裏的女官都是從官宦人家挑的不假,可是至多挑一些五六品官員家的女兒,或是高官府上不受寵的庶女,為的是她們從小的教養,張邵月是左相的嫡女,就是給太子都是做側妃的,讓她去伺候人,這是作踐。
應天帝不悅的擰起眉頭,張邵月卻慌了,柔順的露出一截白皙後頸,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陛下,小女不是有意衝撞聖駕的,麗嬪娘娘要吃禦膳房的鬆花糕,小女見了聖駕,怕被問責,一時糊塗,躲了起來,求陛下……”
宮裏過了二更就不得再隨意走動,何況又是獨身一人,遇上禁軍,可不會聽什麼解釋,這哪裏是想吃鬆花糕,明明就是欺辱人。
應天帝目光落在張邵月身上,正當年紀的少女眉眼間帶著盈盈淚意,因為良好的教養強忍著不在禦前失態,雖然慌亂,卻透出一股大家閨秀才有的端莊氣質,偏偏在這端莊裏,又滿溢出一些小姑娘才有的天真美意。
打量了幾下,應天帝正要收回視線,冷不防張邵月忽然抬起頭來,猝不及防對上帝王的視線,少女怔愣片刻,白皙的臉頰頓時紅到了脖子根,連忙低下頭去。
應天帝忽然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也和太子一樣,多少閨秀趨之若鶩,隻是那時他眼裏心裏隻有一個人,又和景王較著勁,沒多看她們一眼,這麼多年過去,佳人已成他人婦,這張邵月還是婷婷少女,看他的眼神竟然和那些閨秀們差不多。
心念電轉,應天帝的視線卻一直沒有從張邵月身上離開過,過了好一會兒,應天帝才說道:“罷了,你回去吧。”
張邵月連忙謝恩,紅著臉低下頭去,柔順的模樣很是動人。
秋夜風寒,李湛英低聲道:“主子爺,咱們是回宮,還是去哪位娘娘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