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過去了, 瀾王府和夜府都出奇的平靜, 砌圍牆的砌圍牆, 修熊貓窩的修熊貓窩,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沒一個人提起那天夜裏的事, 默契好得驚人。
從另一方麵來看, 楚驚瀾這是拒絕與夜懷央合作了,夜懷央也沒什麼反應,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地處理著家中事務, 不了解她的人以為她放棄了,而了解她的人比如月牙心裏就非常清楚,她家小姐一定是暗中算計著什麼呢, 畢竟差點被暗殺的是她惦記了多年的人, 不把幕後元凶拽出來涮油鍋她焉能出了這口氣?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她的想法就得到了證實。
每年十月, 流經王都的夷江會出現名為一線潮的景觀, 不管是黎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都爭相前往, 隻為一睹奇景。
因為特殊的地理構造, 王都這一帶汀州頗多, 最大的麵積約有六十公頃, 可容納數萬人,最奇妙的是,一線潮在經過這片尖錐狀的汀州時會被分割成兩股浪潮, 似大雁展翅一般向兩岸延伸, 撞擊在堅固的堤壩上之後又朝反方向重新彙集,最後一齊湧向下遊。
由此,汀州成了觀景首選地,其中視野最好的地方要屬禦景樓。
在靠近江水的地方有一座高台,禦景樓就修築在高台之上,拔地參天,分外宏偉,站在上麵可第一時間觀賞到一線潮被分割時的壯景。正因為這樣,禦景樓上一席難求,許多人都提前數月預定,今年卻無一例外地被婉拒了,無奈之餘不免嗟歎——誰教他們不是東家呢?
此時此刻,東家正一個人待在頂樓的露台上眺望湛藍如鏡的江麵。
“小姐,離大潮到來還有一個時辰呢,這兒風大,您要不先上裏頭休息會兒吧?”
“不妨事。”
夜懷央十指緊扣著欄杆,掌心潮濕而黏膩,風一吹過來指縫便散發出涼意,旋即又滲出更多的汗水。
罷了,畏懼了這麼多年的東西,哪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克服的?
她微微苦笑,扯出絲帕擦了擦手上的汗,轉頭向月牙問道:“靈兒去哪兒了?”
月牙伏首答道:“回小姐的話,九小姐早就去船上了,說是要感受一下浪潮從身邊經過的感覺。”說完,她指了指汀州沿線最尖的那一處,一艘巨大的遊船正停泊在岸邊,依稀能見到幾個人影,尤其是那水紅色的衣裙,十分顯眼。
“胡鬧。”夜懷央淡淡斥責了一聲,蹙著雲眉吩咐道,“辭淵,你下去看著她,別讓她有什麼危險。”
辭淵頷首,風一般地離去了。
日頭攀升,光線越來越亮,為禦景樓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懸窗被逐一掛起,換上了朦朧的單羅紗,偶爾有江風穿堂而過,便翻卷擺蕩不止。
旁邊幾座較矮的樓閣上都坐滿了人,個個衣飾鮮亮,舉止優雅,顯然都是些世家公子小姐,隻是擁擠的座位讓他們頗為不適,此刻見到空蕩蕩的禦景樓開了窗,不免投來了怨懟的目光,似想透過薄紗看看究竟是何人占據了大好風光,卻無從得見。
露台上還算清淨,既沒有喧聲鬧耳也沒有惹人厭煩的目光,夜懷央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樓下響起了腳步聲。
是他來了麼?
夜懷央按捺住內心的狂喜轉身回望,沉穩的靴聲隨著木質階梯盤旋而上,與她擂鼓般的心跳聲相合,直到那人的身形展露在眼前,一切才戛然而止。
“王爺。”
她婉然施禮,月白色的衣帶拂過闌幹,似雪流翻湧,輕紗時不時飄過身前,擋住了兩人交望的視線,茫茫中,楚驚瀾富含磁性的嗓音從對麵清楚地傳來。
“夜姑娘。”
經過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夜,這個稱呼如今對於楚驚瀾來說已不算陌生。
起初,他隻認得夜懷央的聲音,隨著含章宮那驚鴻一瞥,他認識到夜家有個膽大包天的貴女,可直到夜懷央穿過破碎的圍牆來到瀾王府時他才知道,原來傳聞中夜家那個乳臭未幹的女家主就住在他隔壁。沉寂了一陣子之後,前兩天意外收到了她的邀帖,他如約前來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王爺請上座。”
夜懷央揚手請他入席,旋即落座於對麵,兩人之間隔著一張雞翅木矮幾,上麵已擺好了茶具,夜懷央一手執袖一手持壺,將煮沸過的露水倒入茶盞裏,然後合上蓋子輕輕晃動了兩下,濾水留葉反複兩次,最後一道水注入之後,那雙纖纖細手將茶盞推到了楚驚瀾麵前。
“王爺試試,今年新上的蓬萊仙毫。”
楚驚瀾的視線從她雋白的手指移回了茶盞之中,隻見那翠綠的針葉一時撞上了玉壁,一時又沉進了碧波,來回浮蕩,最終落於杯底,然而清香卻飄了出來,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端起玉杯啜了一口,片刻後才道:“甚好。”
這極其簡單的兩個字已經教夜懷央滿懷欣喜,忍不住彎起眉眼說:“王爺若是喜歡,過後我差人送一些去您府上。”
“夜姑娘的心意本王心領了,因平時甚少喝茶,還是莫要暴殄天物了。”